第107章 铁骑破胆 孤刃掏心(1/2)
燕云大地终究是压不住躁动的兵戈之气。冰雪消融后,春雨接连下了三日,泥泞的道路黏着马蹄,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水,却也意味着草原与平原上的骑兵终于能再度纵横驰骋。
契丹王庭西楼那场决定命运的军事会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掀起的涟漪先是化作部落集结的号角,再是马蹄踏碎冻土的轰鸣,最终凝聚成北方地平线上那道遮天蔽日的烟尘,五万契丹精锐,正沿着辽西走廊滚滚南下,锋刃直指燕云腹地。
耶律阿保机采纳了耶律曷鲁提出的“东主西辅”战略。
东路由他亲自挂帅,身后跟着耶律德光、耶律曷鲁等心腹大将,五万大军中既有善射的迭剌部骑士,也有悍勇的奚族藤牌兵,更有专门负责攻城的楯车营,目标明确拿下幽州!
这条路线沿辽西走廊而行,地势相对平坦,既能发挥契丹铁骑的机动优势,又可借道渤海沿岸,一旦突破蓟州防线,便能切断吴军从登州、莱州而来的海上补给线,届时整个燕云东部将陷入恐慌。
为防西面云州的吴军东援,耶律阿保机另派族弟耶律剌葛率五千偏师西进,佯攻云州外围的武州、新州,牵制王景所部,使其不敢轻易东调。
战争的矛头,首先便指向了幽州东面的第一道屏障——蓟州。
这座城池北依燕山,南临潞水,既是辽西走廊的终点,也是幽州的门户,素有“蓟州不破,幽州无忧”之说。
蓟州若失,契丹铁骑便能长驱直入,直抵幽州城下,届时燕云东部的防御体系将彻底崩塌。
蓟州城头,都督石守信按剑而立。他身着玄色明光铠,胸甲上的护心镜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左臂上那道在渝关血战中留下的伤疤,即便被甲胄覆盖,也能从他偶尔牵动的肩膀看出旧伤未愈。
他目光如炬般扫视着城外,远处的田野里,民夫们正赶着最后一批牛羊往城内撤,路边的村落已被付之一炬,黑烟滚滚升起,与天边的阴云交织。
更远处的丘陵地带,几骑契丹游骑正纵马窥探,他们穿着翻毛羊皮袄,手中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像是在丈量着蓟州的防御虚实。
“都督,城外最后一批百姓已撤回城中,共一千三百余口,安置在西城的粮仓附近。”副将快步登上城头,单膝跪地禀报,他的甲胄上沾着泥水,显然是刚从城外巡查回来,“水井已填了二十七口,带不走的粮草烧了三十余石,只留了城南那口枯井做幌子,里面埋了铁蒺藜。”
石守信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做得好。再派一队人去城外巡查,务必确保没有遗漏一粒米,一口井,都不能留给契丹狗!他们是来抢粮的,不是来做客的,断了他们的补给,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坚壁清野,这是汉家军队应对游牧民族入侵最残酷也最有效的策略。
石守信亲身经历过渝关之战,深知契丹人对粮草的依赖,他们习惯以战养战,若抢不到粮食,再精锐的骑兵也撑不了多久。
他转身看向城墙上的守军,士兵们正忙着加固垛口,有的用糯米灰浆填补砖缝,有的将新造的夜叉擂悬挂在敌楼下方,还有的在搬运装满金汁的陶罐。
“城内粮草军械,再清点一遍!”石守信的声音在城头上回荡,“神臂弩五千张,弩箭三十万支,炮石五万斤,火油百桶,金汁五十缸,震天雷两千枚,这些东西,就是咱们的命!告诉弟兄们,蓟州就是钉死在契丹东进路上的第一颗铁钉!要么契丹人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要么就把他们的牙崩碎在这里!”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整个蓟州城如同一只绷紧肌肉的刺猬,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石守信将麾下三万兵力做了周密部署:两万精锐集中于蓟州城内,分为三班轮换守城,确保士兵有足够体力。
另外一万兵力则分守周边的军都陉、黄花城等关隘坞堡,与蓟州城形成犄角之势,若契丹人分兵攻打分堡,蓟州便可出兵袭扰其后方。
若契丹人全力攻蓟州,分堡的士兵也能从侧翼牵制。
就在蓟州紧张备战时,一骑快马从幽州方向疾驰而来,马蹄溅起的泥浆甩了三尺高,直入蓟州城南门。
城门守卫见是幽州总兵府的信使,连忙放行。信使翻身下马,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水,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急切地喊道:“快!这是李总兵给石都督的绝密封函,务必亲手交到都督手上!”
与此同时,幽州总兵府内,气氛同样紧张。一骑快马溅着泥浆冲进府门,骑手翻身落马,甲胄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痕迹,甲胄的肩甲处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屑,靴底卡着燕山的碎石,显然是刚从崇山峻岭中穿行而来。
来人正是新擢升的游骑将军韩匡嗣,他身材中等,面容沉静,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此刻虽面带风尘,却无半分倦色,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沉静锐气。
“末将韩匡嗣,奉命向总兵官报到!”韩匡嗣大步踏入议事厅,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发出“铿锵”声响,声音平稳却带着力量。
燕云总兵官李莽早已等候多时,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韩匡嗣扶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韩将军,免礼!崔副总兵在我面前极力举荐,言你精通骑战,擅奇袭,堪当大任!如今契丹大军压境,东线蓟州已是箭在弦上,某予你五千‘燕云突骑’,要你如尖刀般出鞘,你可知该如何用这把刀?”
韩匡嗣起身,目光扫过厅中悬挂的巨幅燕云舆图,舆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各州城防,黑色的箭头直指蓟州,那是契丹大军的进军路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蓟州的位置,沉思片刻后沉声道:“总兵官,末将一路从广陵赶来,沿途已在思忖对策。若只是围绕蓟州外围,袭扰契丹粮道、猎杀其斥候,固然能起到牵制作用,然耶律阿保机此次倾巢而来,志在拿下幽州,此等小规模骚扰,恐难撼其根本,犹如蚊虻叮咬巨象,虽烦却不伤筋骨。”
李莽眉头微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韩匡嗣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他大步走到舆图前,右手猛地向上划过蓟州、幽州,越过长城界线,最终停在舆图上方那片用淡墨标注的“契丹王庭西楼”区域,语气斩钉截铁:“末将以为,与其在外围零敲碎打,不若行险一搏!请总兵官允准末将,率五千突骑,绕过契丹主力大军,深入漠北草原,直捣契丹王庭西楼!”
此言一出,厅中几位将领皆是一惊。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质疑:“韩将军!此计太过行险!漠北乃契丹根本之地,虽耶律阿保机带走主力,但若有部族留守,我军深入敌后,岂不是自投罗网?且草原茫茫,路途遥远,至少需行千里,粮草何以为继?一旦被契丹人发觉,便是全军覆没之局!此非智者所为!”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有的摇头,有的皱眉,显然都认为韩匡嗣的计划太过疯狂。
李莽也瞳孔微缩,他虽欣赏韩匡嗣的勇气,却也深知此计的风险,五千骑兵深入敌境,没有后援,没有补给,全靠自身机动,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韩匡嗣却异常镇定,他转向李莽,语气平静却条理清晰:“总兵官,诸位将军,请听末将细言其利!”
“其一,出其不意!”韩匡嗣的手指点在西楼的位置,“契丹人自恃草原天险,向来只有他们南下劫掠汉地的份,绝想不到我汉家骑兵敢深入其腹地!耶律阿保机此次尽起迭剌、乙室等核心部族精锐东来,王庭西楼只留老弱妇孺与少量护卫,守备必然空虚!此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军趁虚而入,必能打其措手不及!”
“其二,攻其必救!”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王庭乃契丹部族联盟的根本,不仅有耶律阿保机的宫帐、财富,更有各部族的家小,迭剌部的贵族妇人、乙室部的孩童、奚族的萨满,皆在西楼周边!一旦我军袭扰王庭,耶律阿保机必心神大乱!他若回援,蓟州之围自解;他若不回援,部族长老们必然不满,军心士气定会动摇!此乃‘围魏救赵’之策,可一举扭转东线被动局面!”
“其三,险中求胜!”韩匡嗣的目光扫过厅中将领,“我军新成,多是燕云子弟,虽有报仇之心,却缺乏实战历练。若只在边境与契丹缠斗,纵有小胜,也难让契丹人真正忌惮。唯有行此奇计,直捣其心腹,方能打出我大吴边军的威风!让契丹人从此不敢小觑我汉家铁骑!”
说到补给与路线,韩匡嗣的语气更加坚定:“至于路途与粮草,末将已有计较。可让士兵每人双马,一匹乘骑,一匹驮载干粮,肉干用黄羊肉制成,可保存十日;奶渣向边境归附的突厥部落购买,耐饥且轻便;沿途还可猎取黄羊、野兔补充食物。方向辨别可依星象,夜间以北极星定北,白日沿潢水而行,此河乃契丹母亲河,直通西楼,绝不会迷路。且我军专走偏僻牧道,昼伏夜出,避开大的部族营地,五千人规模不大,机动性强,未必不能成功!”
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韩匡嗣铿锵有力的余音。李莽死死盯着舆图上的路线,脑中飞速权衡,风险巨大,毋庸置疑,但韩匡嗣说的没错,常规的袭扰根本无法阻止耶律阿保机的攻势,蓟州城再坚固,也挡不住五万契丹大军的日夜猛攻。
若此奇计能成,不仅能解蓟州之围,更能重创契丹元气,为燕云争取数年安宁。
“你需要什么支持?”李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
“末将只需总兵官两点支持!”韩匡嗣躬身答道,“其一,请总兵官允准此计,并严令蓟州、幽州等地守军,无论面临多大压力,必须死守待援,只要坚持到末将袭扰西楼,耶律阿保机必撤军!其二,请总兵官将末将此行意图,以绝密封函告知蓟州石都督一人知晓,使其心中有数,无需担忧外围无援,可全力守城!此外,无需任何额外支援,人多反而会暴露行踪!”
李莽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眼中爆射出决绝的光芒:“好!韩匡嗣,某就准你所请!给你这把刀,不是让你去给契丹人刮痧,是要你去掏他们的心脏!五千燕云突骑,现在就归你统领!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歼灭多少敌人,是搅乱契丹的根基,是让耶律阿保机后院起火!若能成功,某必向陛下为你请封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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