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城下血磨·砺锋终成(1/2)
野狐岭,名不虚传。
两山夹峙,谷道幽深,乱石嶙峋,枯藤缠绕。
午后的阳光被陡峭的山崖切割得支离破碎,只余下谷底一片阴森晦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一种大型动物烧焦后的怪异焦糊味。
漳州军主将王继成,此刻正瘫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脸上、甲胄上糊满了黑灰和凝固的血污。他失神地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谷道之内,已成修罗屠场。
他引以为傲、耗费重金打造的三百“藤牌象兵”,此刻已彻底化为灰烬与焦炭!
巨大的战象尸体横七竖八地倒毙在狭窄的谷道中,如同燃烧过后的黑色山丘。覆盖在它们身上的厚重藤甲,原本是刀箭难伤的依仗,此刻却成了最好的引火物!
被吴军精准投下的“震天雷”引爆后,瞬间化作吞噬一切的烈焰牢笼!战象在剧痛和恐惧中疯狂挣扎、嘶鸣、冲撞,将本就混乱的漳州军前军彻底践踏、冲垮!
无数士兵被卷入火海,被巨蹄踏成肉泥,惨叫声与象鸣声混合,撕心裂肺。
前军的崩溃如同雪崩,瞬间席卷了中军和后军!狭窄的谷道成了死亡陷阱。
当两侧山坡上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的弩矢、滚木礌石,以及那如同魔神般咆哮着俯冲下来的吴军重甲步卒出现时,漳州军的抵抗意志彻底瓦解了。
“完了……全完了……” 王继成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亲兵统领被一支粗大的弩箭贯穿胸膛钉在岩壁上,看到族弟被滚落的巨石砸成肉饼,看到无数士兵丢下兵器,哭嚎着跪地投降,又被无情的刀锋砍倒。
“将军!快走!吴狗封死了谷口!” 几名浑身浴血的亲兵连拖带拽,架起失魂落魄的王继成,朝着谷道一处被溃兵踩踏出来的、布满荆棘的陡峭斜坡亡命攀爬。
碎石滚落,荆棘划破了衣甲皮肉,他们却浑然不觉,只求一线生机。
当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上谷顶,回首望去,野狐岭谷道已如同沸腾的血锅。吴军玄黑色的旗帜在谷口和两侧山崖上飘扬,如同死神的旌幡。
漳州军一万五千兵马,除少数如王继成这般侥幸逃脱外,主力尽丧于此!尸骸枕藉,血流成溪,宣告着闽国一路援军的彻底覆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福州西北的鹰愁涧。
建州刺史陈诲,这位以性情刚烈着称的山地悍将,此刻拄着折断的长矛,靠在一块冰冷的山岩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身上数处创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简陋的皮甲。他身边,还能站立的建州兵已不足千人,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鹰愁涧,这条狭窄幽深的峡谷,成了建州山兵的噩梦。
当他们翻越崇山峻岭,精疲力尽地踏入涧底时,等待他们的不是通向福州的道路,而是两侧高崖上倾泻而下的死亡风暴!
滚木礌石如同山崩!箭矢密如飞蝗!更可怕的是那粘稠刺鼻的火油,被点燃后化作流淌的火河,顺着陡峭的涧壁向下蔓延!
建州兵猝不及防,在狭窄的涧底避无可避!
哀嚎声、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岩石砸碎骨头的闷响,瞬间淹没了整个峡谷!陈诲拼死组织抵抗,试图用大斧劈开一条血路,但面对占据绝对地利、以逸待劳的吴军,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
八千悍勇的山兵,如同被投入石磨的豆子,在涧底被无情地碾碎、消耗。
最终,在丢下近六千具尸体后,陈诲不得不带着残部,如同受伤的野兽,狼狈地退出了这条吞噬生命的鹰愁涧。
而泉州悍将张汉思的三千精锐,试图走沿海小路奇袭琅岐湾的企图,更是撞上了铁板。
周禾率领的吴军水师快船,如同猎犬般死死咬住了他们的踪迹。一次精心策划的滩头伏击,密集的火箭和“火龙油柜”喷射的烈焰,将试图登陆的泉州兵大半烧死、射杀在浅滩海水中。张汉思本人身中数箭,被亲兵拼死抢回小船,仓皇逃窜,不知所踪。
伏击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福州城下的吴军大营。徐忠看着战报,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战果辉煌,漳州主力被歼,建州遭重创,泉州奇兵溃散,汀州援军闻讯必然逡巡不前。闽国最后的力量,似乎已被他这铁腕碾碎。
然而,战争的残酷就在于其不可预测性。
侥幸逃脱的王继成,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并未向漳州老巢溃逃。
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福州!他所有的本钱都输光了,漳州基业已毁于一旦!他恨吴军,更恨坐困愁城、将他推入死地的闽王!
但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去福州!哪怕死,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要让王审知看看,他的“援军”是怎么被碾碎的!要让徐忠看看,闽人并非全是软骨头!
这股裹挟着绝望与毁灭欲的残兵,竟出人意料地绕开了吴军可能的追兵路线,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如同跗骨之蛆,在崇山峻岭间亡命穿梭,竟奇迹般地冲破了吴军外围的几道警戒线,出现在了福州西南方向的旷野上!
几乎同时,遭受重创却未彻底崩溃的陈诲,也做出了同样疯狂的决定!退回建州?那将是彻底的失败和耻辱!
他陈诲丢不起这个人!八千子弟兵折损大半,他有何面目回去见建州父老?唯有向前!去福州城下!与吴狗决一死战!用血洗刷耻辱,用命证明建州男儿的骨气!
他收拢起涧底逃出的残部,又沿途收拢了一些被打散的溃兵,竟也凑起了一支近三千人的队伍,不顾一切地朝着福州西北方向猛扑过去!
而更远处,原本逡巡观望的汀州钟全慕部五千畲族弓手,以及一些闻风而来、试图浑水摸鱼的闽国地方豪强武装,看到漳州、建州残兵竟突破了吴军封锁线、冲向了福州,那压抑在心底的侥幸、贪婪以及对闽国最后一丝虚幻的忠诚,竟也被点燃了!
“漳州王刺史都冲过去了!”
“陈刺史也在前面!”
“吴狗也不是铁打的!冲啊!解福州之围!”
“富贵险中求!杀!”
各种呼喊声在混乱中响起。
原本各自为战、心怀鬼胎的数路闽国残余力量,竟在王继成、陈诲这两股绝望残兵的带动下,如同滚雪球般汇聚起来!他们不再顾忌伤亡,不再思考后果,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红着眼睛,嘶吼着,从福州城的西南、西北、甚至东面(一些沿海小股武装),不顾一切地朝着同一个目标——福州城下,发起了最后的、自杀式的冲锋!
福州城下,吴军大营的肃杀气氛,陡然被远方地平线上卷起的烟尘和隐隐传来的、如同海潮般的喊杀声打破!
“报——大帅!” 斥候飞骑如电,直冲中军帅帐,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促,“西南方向!漳州王继成残部约千人,突破外围哨卡,正朝城西扑来!”
“报——西北方向!建州陈诲残部及收拢溃兵约三千,冲破古田隘方向阻截,距城不足十里!”
“报——东面沿海!发现多股不明武装,人数不详,打着杂七杂八旗号,正向我军侧翼运动!”
“报——汀州钟全慕部及数路豪强兵马,已越过警戒线,正全速向福州靠拢!”
一条条急报如同惊雷,炸响在帅帐之内!饶是徐忠久经沙场,心志如铁,此刻也不由得瞳孔微缩,按在沙盘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
“好!好!好一群亡命之徒!” 短暂的惊愕后,徐忠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射出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的炽热战意!他猛地直起身,声如洪钟,震动整个帅帐,“看来这闽地,还真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好汉!倒是我徐忠小觑了尔等!”
他大步走到帐外,猩红披风在风中狂舞。目光如电,扫过远方烟尘弥漫的多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狂放而冷酷的笑意:“想汇合?想在城下与老子决一死战?好!老子成全你们!”
“传令全军!” 徐忠的声音如同金戈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响彻营寨:
“陆锋所部前锋营,放弃外围追剿,即刻回缩!固守城西大营壁垒,依托工事,迎击王继成残部!务必将其钉死在营寨之外!”
“周禾水师,加强城北大营!严密监视东面沿海来敌,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赵夯所部,放弃山地阻截,速速回援!进驻城西南预设阵地,与陆锋部形成犄角,合力绞杀王继成、陈诲残兵!”
“中军各营!加固营垒,检查武备!炮车、强弩上弦!‘火龙油柜’、‘震天雷’准备!各营预备队随时待命!”
“传令琅岐岛!后续辎重、援兵加速转运!赵夯所留守岛部队,提高警戒,严防闽国水师残余偷袭后路!”
“告诉儿郎们!” 徐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山林,传遍四野,“闽寇困兽犹斗,欲作最后一搏!此战,非为夺城,乃为尽歼其国最后之血勇!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闽地好汉们看看,什么叫大吴铁军!什么叫摧城拔寨!城下之地,便是其葬身之所!一个不留!”
“得令!” “遵命!” 众将齐声怒吼,声浪滚滚,战意瞬间被点燃至顶点!
庞大的吴军战争机器,在徐忠的意志下,瞬间改变了运转模式!
原本指向福州的矛头,猛地转向,如同巨兽收回了利爪,转而张开了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严阵以待!
一座座营寨壁垒被迅速加固,壕沟加深,鹿角拒马层层布设。士兵们不再急于攻城,而是依托着坚固的工事,擦拭着刀枪,检查着弓弩,将一罐罐火油、一枚枚“震天雷”搬到阵前。
炮车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粗大的弩矢被装上炮车床弩,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狂热!
福州城头,王审知在亲兵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登上西门城楼。
当他看到远方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打着漳州、建州残破旗帜的兵马,正不顾一切地冲向吴军营垒,又看到更远处如同潮水般汇聚而来的更多旗号时,他那颗早已枯死的心,竟猛地抽搐了一下!
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绝望、愧疚、狂喜与最后疯狂的复杂光芒!
“援军……援军真的来了!天不亡我闽国!” 他干枯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指甲几乎要抠进石头里,“擂鼓!擂鼓助威!打开城门……不!不能开!放箭!放箭支援他们!快!”
稀稀落落的战鼓声和箭矢从城头射下,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但这对城下那些亡命冲锋的闽国残兵来说,却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大王在看着我们!”
“杀啊!杀进福州!”
“跟吴狗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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