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福州锁喉·困兽犹斗(2/2)
宣州刺史!这个伪吴留下的老将,正如吴王所料,老成持重,防御滴水不漏!
任凭李莽如何挑衅、辱骂,甚至将俘虏的宣州斥候斩首示众,陈璋就是坚守不出,依托坚城,稳如磐石。
他充分利用了宣州的地利和城防优势,将有限的兵力发挥到了极致,像一只缩进坚硬龟壳的老龟,让李莽这头猛虎无处下口。
“帅才……独当一面……” 李莽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充满了不甘和一丝茫然。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员陷阵的猛将?只配在吴王麾下做一把锋利的刀,而不是执刀的手?
他烦躁地走下望楼,盔甲叶片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营寨内气氛压抑,士兵们默默地擦拭兵刃,包扎伤口,士气明显有些低落。连日的强攻受挫,伤亡不小,却看不到破城的希望。
“将军。” 一名亲兵校尉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道,“刚收到广陵枢密院转来的福州军报,徐忠大帅已围福州,正待闽国援军……”
李莽脚步一顿,眼中厉色一闪。徐忠!又是徐忠!他那边进展神速,自己却在这宣州城下寸步难行!强烈的对比,如同火上浇油,让他心中的焦躁几乎要喷薄而出。
“知道了!” 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营寨边缘,隔着护城河,再次望向那座沉默的坚城。
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金边,也映照出城头守军警惕的身影。
强攻不行,穴攻受阻,炮击无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吴王让自己来此,是为了磨砺,不是来撞南墙的!李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戾,开始强迫自己像吴王、像张谏相爷那样去思考。
他不再只看城头,目光扫过城墙的每一处细节,扫过护城河的水流,扫过城外起伏的地势,扫过那些被守军砍伐一空、防止吴军取材制造攻城器械的树林……
一定有破绽!是人就有破绽!是城就有弱点!李莽眼中那属于莽夫的凶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锐利。
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统帅那样,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冷静分析。宣州,这块坚硬的磨刀石,终于开始真正地磨砺这柄新出炉的猛将之锋。
福州城下,吴军大营。
中军帅帐内,气氛肃杀而沉稳。巨大的福州及周边沙盘摆在中央,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晰可见。
徐忠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着内衬锦袍,背对着帐门,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沙盘上代表福州城和周围几处重要关隘、道路的模型上来回扫视。
前锋营都指挥使陆锋、水师统领周本、琅岐岛守将赵夯等核心将领肃立两侧。
“禀大帅!”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都尉快步进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内侍监‘夜枭’密报,并我军斥候反复确认:闽国各州援军已动!”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讲!” 徐忠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
“是!” 斥候都尉语速极快,“漳州刺史王继成,率本部州兵及征发乡勇约一万五千人,其中含其重金豢养的‘藤牌象兵’三百骑(战象身披藤甲,背负箭楼),已出漳州,沿九龙江北岸官道疾进,其先锋距福州西南外围永泰关已不足两日路程!”
“泉州刺史留从效,此人素有‘泉州狐’之称,狡猾多疑。他虽响应王命,但行军缓慢,主力约万人尚在泉州境内。然其麾下悍将张汉思,已率三千泉州精锐步卒(多善山地作战及使用毒箭)为先锋,走沿海小路,行动诡秘,意图不明,需高度警惕!”
“建州刺史陈诲,性情刚烈,尽起建州之兵约八千,皆为山民悍卒,擅使长矛大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其部已过南剑州,正沿闽江支流疾行,预计三日内可抵福州西北方向古田隘!”
“汀州刺史钟全慕,路途最远,且需翻越武夷余脉,其部约五千汀州兵(多畲族弓手)刚刚出发,预计抵达最迟!”
斥候都尉一口气报完,帐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藤牌象兵?哼,花架子!几发‘震天雷’便叫它成烤象!” 陆锋冷哼一声,眼中战意高昂。
“留从效这老狐狸,派个先锋来试探?想捡便宜?” 周本抚着短须,眼神玩味。
“建州山兵倒有几分蛮力,可惜不通战阵。” 赵夯瓮声瓮气地评价。
徐忠抬手,帐内瞬间安静。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处位置:“漳州王继成,兵多而杂,象兵看似唬人,实则笨重迟缓,乃突破口!其必走官道,力求最快抵近福州,以振城内士气。陆锋!”
“末将在!” 陆锋挺身上前。
“着你率本部前锋营一万精锐,并加强‘震天雷’营两队、强弩营一队,即刻拔营,前出至永泰关以南二十里,官道必经之‘野狐岭’设伏!此地两山夹一谷,地势险要。待王继成主力进入谷地,先以‘震天雷’轰其前军象兵,制造混乱恐慌!再以强弩封堵谷口,断其归路!最后,步卒从两侧山坡俯冲而下,分割围歼!此路援军,务必一战击溃,擒杀王继成!打出我大吴军威,震慑其余宵小!”
“末将领命!定叫那王继成有来无回!” 陆锋眼中凶光闪烁,抱拳领命。
“泉州张汉思部,三千精锐,走沿海小路,意在袭扰我后方,或与城内暗通消息。周禾将军!”
“末将在!”
“着你率本部水师快船三十艘,精悍水卒一千,并内侍监熟悉海情之向导,沿海岸线严密搜索张汉思部踪迹!发现即击!绝不许其靠近琅岐湾或福州城十里之内!若其登陆,务必将其歼灭于滩头!此獠狡诈,务必小心!”
“遵令!海上的耗子,翻不起浪!” 周禾自信应道。
“建州陈诲部,八千山民,悍勇有余,纪律不足。其翻山越岭而来,必疲惫不堪,且急于求战。赵夯!”
“末将在!” 赵夯出列。
“着你率本部两千琅岐岛守军,并加强一营山地劲卒(由投降的吴越山地兵整编),共计三千人,前出至古田隘以东十五里,扼守‘鹰愁涧’!此地乃其翻山后的必经之路,山涧狭窄。你部占据两侧高地,多备滚木礌石、弓弩火油!待其疲惫之师进入山涧,居高临下,全力杀伤!不求全歼,但求重创其锐气,将其逼退或阻滞!若其强行突破,则依托地利,节节阻击,消耗其有生力量!”
“得令!定叫那群山猴子,在鹰愁涧哭爹喊娘!” 赵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至于汀州钟全慕部,路途遥远,不足为虑。待击破漳、泉、建三路,其自会退去。” 徐忠最后总结,目光扫过众将,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各部依计行事!务必依托地利,以逸待劳,发挥我军武备精良、训练有素之优势,将闽国这最后一搏的援军,彻底碾碎在福州城下!让城内的王审知,好好看看,他最后的‘万一’,是如何变成‘万劫不复’的!”
“谨遵大帅军令!碾碎援军!踏平闽国!” 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帅帐!
一道道军令如同离弦之箭,从帅帐飞向各营。
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陆锋的前锋营率先拔营,铁流滚滚,直扑西南方向的野狐岭。
周本的水师快船如离巢的蜂群,驶离琅岐湾,沿着海岸线展开搜索。赵夯的山地部队也迅速集结,消失在福州西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
福州城下,吴军主力大营依旧旌旗招展,壁垒森严,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营中工匠加紧组装调试着更多的炮车、攻城器械,士兵们磨砺着刀枪,检查着甲胄。
肃杀的气氛弥漫四野,比直接的攻城更令人窒息。
徐忠再次走到帐外,眺望着福州城头。夕阳的余晖将城墙染成一片血色。他仿佛能看到城楼上,闽王王审知那充满侥幸与绝望的复杂目光。
磨盘已经转动,只待猎物入彀。福州城,这座困兽的最后挣扎,连同它那虚无缥缈的希望,都将在这铁与血的磨盘下,被彻底碾为齑粉!
宣州城下,夜幕低垂。
李莽没有回帅帐,而是独自一人,披着厚重的铁甲,如同沉默的雕塑,矗立在离护城河不远的一处高坡上。白日里强攻留下的血腥痕迹尚未清理干净,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和血腥味。
城头守军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他们警惕的身影。
数日的强攻受挫,如同一盆盆冷水,浇熄了他初掌兵权时的狂躁与轻敌。吴王的话语,徐忠的捷报,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不再是杭州城下那个只需听令冲锋的猛将李莽,他是宣州讨击使,麾下五千将士性命的托付者!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一只真正的头狼,开始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眼前的坚城和对手。白日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在脑海中异常清晰。
城墙根部的苔藓分布……护城河某处水流似乎比其他地方稍缓?……城西角楼下方,有几处垛口的修补痕迹明显新于别处?……被砍伐的树林边缘,似乎有几条被刻意掩盖的、通往护城河方向的浅沟?……
“将军,夜深了,寒气重。” 亲兵校尉捧着一件大氅,小心翼翼地靠近。
李莽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问道:“老马,你跟过王尚书打过仗,这宣州城墙……除了硬,还有什么门道?”
被称为老马的校尉是名四十多岁的老兵油子,脸上带着风霜和一道箭疤。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以悍勇闻名的将军会问这个,忙道:“回将军,宣州这城,是伪吴花了大力气修的,糯米灰浆夯得比石头还硬!不过……再硬的城墙,也怕水泡,怕根子不稳。”
“水泡?根子?” 李莽眼神一凝。
“是啊将军,” 老马凑近些,压低声音,“您看那城墙根,靠近水的地方,苔藓是不是特别厚?还有那护城河水流缓的地方,的城墙,若是地基被水长期浸泡软化,或者被人偷偷掏空了墙根,那就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那老乌龟缩在城里,防的就是我们强攻,可要是……要是咱们能想办法,把水给他引过去,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到他墙根底下……”
李莽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老马,如同盯着一座宝藏!那目光让久经沙场的老马都心里一哆嗦。
“引水……掏墙根……” 李莽低声重复着,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宣州城西角楼下方那几处新修补的垛口!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连日来的迷茫!
“传令!” 李莽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决断,在寒夜中响起,“即刻召集壕寨营所有都头、哨长!还有,把内侍监安插在宣州附近的‘夜枭’头领,也给老子叫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