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再造山河三十年 > 第27章 砥柱砺锋

第27章 砥柱砺锋(2/2)

目录

朱清珞见他重燃斗志,心中亦是欣然。她知徐天必有非常手段,亦不多问,只温婉一笑,拿起榻边一件徐天日常习练刀法时被树枝刮破袖口的旧战袍,轻声道:“夫君既有定计,清珞便放心了。夜已深,夫君且安坐片刻,容我将这袖口缝补几针。”

暖阁内烛火摇曳,映着她低垂的侧脸,恬静而专注。银针在她白皙灵巧的指尖穿梭,细密的针脚在坚韧的麻布上延伸,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徐天重新坐下,静静地看着她飞针走线,白日里纷繁的军政、星图冰冷的推演、以及那即将展开的无声人才争夺,仿佛都被这细碎而温暖的声响暂时隔绝在外。紧绷的心弦,在这无声的陪伴与抚慰中,缓缓松弛下来。

求贤令的榜文由张谏亲笔草拟,以淮南节度使徐天的名义,用词恳切,不拘一格,言明“凡有一技之长,能裨益军国民生者,无论士庶贵贱,皆可自荐或举荐,量才录用,厚给廪饩”。榜文迅速张贴于寿、庐、申、光四州各城城门、市集要冲,并遣快马飞驰周边州郡。

与此同时,数支精干的铁签都小队,在杜仲的亲自部署下,如同无声的阴影,悄然融入市井、驿站、流民聚集地,甚至朝着广陵(扬州)、以及中原通往江南的主要路径渗透而去。他们的目标明确,正是星图所示的那几个名字。

光州,固始县郊外。

一处略显破败却占地颇广的别院,隐隐传出锯木与敲打之声。院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院内景象却与外观截然不同,各种奇形怪状的木架、水车模型、未完成的器械部件散落其间,如同一个巨大而混乱的工坊。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儒衫、却沾满木屑油污的青年,正满头大汗地趴在一架改良过的脚踏翻车上,反复调试着齿轮的咬合。他便是陈承昭。

“少爷!少爷!”一个老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揭下来的榜文,“您快看看这个!淮南徐节度使发的求贤令!上面说了,无论出身,只要有本事,通机巧营造的也要!还厚给廪饩!”

陈承昭不耐烦地抬起头,脸上沾着墨迹:“王伯,莫要聒噪!什么求贤令,与我何干?那些官老爷,只知征粮拉夫,懂什么机巧?我这翻车若能成,一车可抵三夫之力浇灌高田…”

他话未说完,目光却扫到了老仆手中榜文上“机巧营造”、“量才录用”、“厚给廪饩”几个大字,声音戛然而止。他一把抢过榜文,飞快地扫视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对“奇技淫巧”的重视与渴求!

“固始陈承昭?”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院门口响起。

陈承昭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两名身着普通布衣、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精悍汉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为首一人手中把玩着一枚不起眼的铁质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侍”字。

“你们是何人?”陈承昭警惕地站起身,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扳手。

为首汉子收起令牌,抱拳一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奉徐节度使之命,特来相请陈先生。先生改良的龙骨水车图纸,以及城外那架试用的小型翻车,节度使已然知晓。王神机王都监处,正缺先生这等巧思独运之才!淮南四州,百工待兴,水利、城防、新式农具…节度使言,先生胸中丘壑,当有更广阔天地施展,而非困守此方寸之地!若先生愿往,即刻便可动身,车马已在院外相候。节度使亲口许诺,先生之才,必不至埋没!”

陈承昭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那些偷偷摸摸、被视为“不务正业”的研究,竟早已被人看在眼里?徐节度使…王神机都监…更广阔的天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那颗被压抑已久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仿佛凭空出现、却又对自己了如指掌的神秘人,再看看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求贤令,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我去!”他斩钉截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随手抓起一件外袍,“王伯,收拾我的工具!全部带走!”

寿州以北,淮水支流淠水畔的一处流民草棚区。

寒风卷着枯叶,在低矮破败的窝棚间打着旋。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病弱的气息。一个穿着肮脏葛布袍、须发花白凌乱的老者,蜷缩在角落里一个勉强避风的草棚下,剧烈地咳嗽着,咳得撕心裂肺。他便是高郁,曾经的通晓刑名钱粮的小吏,如今只剩下一具被冤屈和苦难掏空了的残躯。他浑浊的眼睛麻木地望着棚外灰暗的天空,家破人亡的惨剧和流亡路上的艰辛早已磨灭了他最后一丝生的热望。

一阵小小的骚动从不远处传来。几个穿着稍显整齐、眼神却带着流民特有警惕的汉子围住了两个同样布衣打扮、气质却截然不同的陌生人。其中一个陌生人手中似乎拿着什么文书。

“高郁?哪位是高郁老先生?”询问声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沉稳。

高郁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野兽,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找他的?难道是仇家追来了?还是官府来抓他这“逃犯”?

“没…没听说过…”周围的流民纷纷摇头,目光躲闪。

那问话的汉子却似乎笃定他就在这里,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角落那个蜷缩的、剧烈颤抖的身影上。他分开众人,径直走到高郁面前,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高郁耳中:

“高先生,莫惊。我等非是害你之人,乃奉徐节度使之命而来。”他展开手中一份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副本,“先生昔日蒙冤之事,节度使已从故荆南同僚处查知原委。构陷先生之贪吏,已于月前被荆南高氏以贪墨罪下狱,不日当明正典刑!”

高郁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份文书,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又不敢。那上面熟悉的格式、冰冷的措辞,以及那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被列入罪状…一切都无比真实!

“节度使言,先生通晓刑名律令,精熟钱粮簿籍,乃干吏之才!淮南新定,正需先生这等熟知实务、心存公义之人,整肃吏治,厘清赋税,为流离失所之民寻一条活路!”汉子语气诚挚,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冤屈已明,前程未绝!徐节度使求贤若渴,虚席以待!先生可愿随我等前往寿州?节度使亲口承诺,必以诚相待,还先生清白,授先生实职,一展胸中所学!纵为这淮南万千生民,请先生…三思!”

高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汉子,又看看那份仿佛带着温度的文书副本,再看看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干涩的眼眶,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清白…活路…胸中所学…为万千生民…这些字眼如同久旱的甘霖,浇灌在他早已枯死的心田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化作一声压抑了太久的、悲怆而释然的呜咽。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寿州的方向,深深伏下身去。

淮南节度使行辕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徐天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凝地扫过四州疆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冰冷的“人签”铁环。外面更深露重,寒意侵骨。

门被轻轻推开,杜仲裹着一身寒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独眼中闪烁着精光。他走到徐天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铁签都特有的冷冽:

“主公,广陵(扬州)有信了。”他递上一枚蜡封的细小竹管,蜡封上烙着一个极隐秘的标记。“冯延巳近日因在徐知诰(李昪)宴席上醉酒赋词,语涉讥讽,被当众申饬,罚俸禁足。其心腹门客透出怨望之语。我们的人已设法与其搭上线,试探其意。此人清高自许,对徐知诰重实务而轻文采早有不满,然亦畏其权势,尚在观望。”

徐天接过竹管,指尖发力捏碎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报,飞快扫过。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清高?怨望?足矣。继续接触,许以淮南掌书记府‘首席清客’之位,专司文翰礼乐,不受实务烦扰,俸禄倍于其在广陵。再寻机透露,徐知诰近来正大力提拔寒门干吏,对其这等‘清流’愈发不耐。”

“属下明白!”杜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韩熙载呢?”徐天更关心这个被星图标注为“价值极高”的目标。

杜仲面色微凝:“此人行踪更为飘忽。最新线报,其携家眷已过颍州,似有南渡淮水之意,但具体落脚点不明。此老极为谨慎,沿途皆以行商身份掩饰,不露锋芒。属下已加派人手,于各渡口、要道设伏,并设法接触其可能投奔的故旧,以期截获其确切动向。”

徐天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此等大才,非轻易可致。继续撒网,务必掌握其行踪。一旦确定,吾亲自修书相邀!”他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陈承昭与高郁已顺利接回。”杜仲继续禀报,“陈承昭已送至光州军工坊,交予王神机。王都监试其才,惊为天人,言其于水利、传动、木工机巧一道,别开生面,已委其专责新式农具与水车改良。高郁安置于寿州驿馆,张掌书记亲自探视,观其气色虽弱,然谈及刑名钱粮,条理分明,旧吏积弊,洞若观火。张先生言,此人稍加调理,即可大用,拟先委其清理寿州积年旧案与流民户籍。”

“好!”徐天眼中精光一闪,人才入彀,如同给这台庞大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活力,“妥善安置,尽其才用。告诉王神机和张谏,此二人,吾有大用!”

杜仲领命,又道:“另,庐州徐忠将军密报。杨吴金陵方面,徐知诰(李昪)与吴王杨隆演之争愈演愈烈。徐知诰似有借我淮南兵锋,进一步削弱杨氏、攫取大权之意。其心腹近日有异动,似在秘密调集粮秣于金陵以西。”

“哦?”徐天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猛地钉在舆图上金陵的位置。内斗加剧?借刀杀人?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弧度。

“好!好一个徐知诰!他想借吾之刀?”徐天按在舆图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那便让他借!告诉徐忠,庐州防务,外松内紧!水军操练,加倍进行!濡须口炮台,日夜赶工!所有新造‘雷火舰’,务必于开春前下水!他徐知诰想火中取栗,吾便给他一场…焚尽旧吴的滔天大火!”

窗外,寒风呼啸,卷过寿州城高耸的箭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书房内,烛火将徐天玄甲的身影投在巨大的舆图上,那影子笼罩着淮水,笼罩着巢湖,更遥遥指向长江之畔那座虎踞龙盘的金陵城。

砥柱已立,砺锋待时。这盘以江淮为枰、天下为注的大棋,落子的声音,已然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