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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朽物摧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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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腐臭,沉水香早已压不住这死亡的气息。王茂章仰卧在层层锦被之中,蜡黄干瘪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珠浑浊无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后背那处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巨大疽疮,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像一截被虫蚁蛀空的老木,正在无可挽回地朽烂下去。

“大…帅…”心腹幕僚跪在榻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手中捧着一份刚从申州运抵的“粮饷”清单,以及…几样“样品”。

清单上,墨字刺眼:陈粮(多有霉变)三万石,劣铁(杂质斑驳)一万五千斤,旧损弩箭(箭头锈蚀、箭杆开裂)十万支。旁边地上,随意丢着几把锈迹斑斑、几乎一掰就断的刀片,几支箭头歪斜的弩矢,还有一捧灰黑发霉、散发着异味的粟米。

“这…这就是徐天…送来的?”王茂章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拉动,嘶哑得不成调子,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堆破烂,胸膛剧烈起伏。

“是…是…”幕僚头垂得更低,“徐防御使附有文书,言…言申州初定,流民嗷嗷,府库空竭,为解大帅之忧,已是刮地三尺,倾尽所有…恳请大帅…体恤下情…”他战战兢兢地复述着张谏那字字泣血、句句哭穷的“陈情”。

“倾…尽…所…有?!”王茂章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背后的毒疮,痛得他浑身痉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噗——”一口滚烫的黑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徐天!竖子!安敢如此辱我!!”他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怨毒、屈辱、被彻底轻视玩弄的暴怒如同毒火,瞬间烧穿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堆朽烂的“粮饷”,比千军万马的刀锋更狠毒地捅进了他残存的尊严里!他王茂章,纵横沙场半生,竟在垂死之际,被一个他视作棋子、召之即来的边将,用一堆破烂垃圾,狠狠践踏在泥里!

“咳咳…呃啊!”剧烈的咳嗽混合着背疽钻心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意识在剧痛与狂怒中渐渐模糊。汴梁的冷眼,杨吴的虎视,部将的离心…此刻都不及申州送来的这堆朽物,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强弩之末的生命之柱。

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徐天那张年轻、冰冷、带着讥诮的脸在眼前晃动,耳边似乎响起那根冰冷“人签”破空而来的尖啸…

汴梁,枢密院。

熏风带着御苑荷花的甜腻气息,却吹不散堂内阴沉的算计。赵岩一身紫袍,斜倚在铺着冰簟的胡床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他面前,恭敬地站着刚从寿州快马赶回的亲信。

“…王茂章病入膏肓,行营内一片愁云惨雾,医官言,恐…就在旬日之间了。”亲信低声禀报,“申州徐天,倒是‘尽心竭力’,解送了一批粮秣军械至寿州,只是…”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鄙夷,“皆是陈粮霉粟,锈铁朽木,不堪大用。王茂章见之,当场呕血,病情愈发沉重了。”

“哦?”赵岩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将玉佩轻轻放在案上,“倾尽全力…就送了些朽烂玩意儿?这徐天,是当真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存心要气死王茂章?”他端起冰镇的酸梅饮,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属下观其文书,字字泣血,言申州流民遍地,府库空空如也,为筹措此批物资,已是竭泽而渔…”亲信斟酌着词句。

“竭泽而渔?哈!”赵岩轻笑出声,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示弱,是哭穷,更是…给王茂章上眼药!这小狐狸,心思倒是够毒够滑!”他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敲击着冰凉的玉案,“王茂章一死,寿州必乱。杨吴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若寿州有失,淮南门户洞开,我大梁南疆危矣…”

他沉吟片刻,脸上笑容渐深,带着一种将猛虎驱入囚笼的从容:“既然徐天如此‘忠心王事’,又‘倾尽全力’为王大帅分忧…不如,就给他个机会!寿、申、光三州,本为一体,唇齿相依。如今王茂章将死,其部群龙无首,与其让杨吴趁乱夺取寿州,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这徐天!”

赵岩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宫城方向:“你即刻去拟个条陈,本相要面圣!就说:为固大梁南疆计,当未雨绸缪。申、光二州团练防御使,兼知申州事徐天,忠勇可嘉,连克鹊尾、定南、申州,实乃国之干城。今王茂章沉疴难起,恐有不测。一旦寿州生乱,非徐天不能弹压!莫若陛下天恩浩荡,先行明旨,加徐天虚衔,笼络其心,并明示其有‘绥靖寿州’之权责!

若他徐天真有本事,在王茂章死后迅速掌控寿州乱局,击退杨吴窥伺,那便将寿州一并封给他,让他替大梁牢牢守住这南大门!若他连寿州都拿不下,收拾不了王茂章的烂摊子…哼,那便说明此子徒有虚名,根基浅薄,纵有些许鬼蜮伎俩,亦不足为惧!届时再行处置,易如反掌!”

亲信听得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相爷此计甚妙!驱虎吞狼,以观其变!无论徐天成败,朝廷皆立于不败之地!高,实在是高!”

“去吧。”赵岩挥挥手,重新拿起那枚温润的玉佩,嘴角噙着掌控一切的淡笑。徐天送来的那堆朽物,让他彻底放下心来。一个需要靠耍弄这种小聪明、送些破烂来应付上官的边将,再凶悍,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正好借他这把刀,去斩寿州的乱麻,去挡杨吴的兵锋!

崇政殿,龙涎香袅袅。

梁帝朱友贞面色苍白,带着一丝纵欲过度的倦怠,斜靠在御座上。赵岩的条陈已由内侍诵读完毕。

“…徐天出身寒微,尚无表字。陛下何不施恩,亲赐其字,以彰荣宠?臣闻其志在定南,莫若赐字‘定南’,加授‘检校司徒’荣衔!明示其有安定淮南、绥靖寿州之责!如此,恩威并施,既显陛下求才若渴之心,又可将这头猛虎的爪牙,引向该去的地方…”赵岩的声音温和圆润,如同春风化雨。

朱友贞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动。赐字,乃是君父对臣子莫大的恩典,尤其对徐天这等寒门骤贵者,更是无上荣光。一个“检校司徒”的虚衔,更是轻飘飘毫无实权。却能以此,将一个烫手山芋般的寿州,变成悬在徐天眼前的诱饵和试金石。

“徐…定南…”朱友贞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象着一个边将跪接圣旨、感激涕零的模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掌控的快意,“准卿所奏!着崇政院即刻拟旨,赐徐天表字‘定南’,加授检校司徒!令其戮力王事,安靖地方,若寿州有变,当以大局为重,竭力绥靖,勿负朕望!”

“陛下圣明!”赵岩与殿内几位心腹重臣齐声颂扬。一道裹挟着糖衣与算计的圣旨,就此定下。

寿州行营,王茂章的弥留之所。

圣旨的内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被心腹幕僚用颤抖的声音念出。赐字“定南”!检校司徒!绥靖寿州之责!

“呵…呵…定南…司徒…绥靖…”王茂章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怨毒与彻底的绝望。汴梁…赵岩…朱友贞…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要将他王茂章费力夺来的寿州,连同他这条残命,一并当作施舍给徐天的骨头!徐天送来的朽物,汴梁赐下的虚名…他们都在等着他死,都在算计着他死后的一切!

“徐…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染血的锦被,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本帅…在地狱…等你!!”一口黑血再次涌上喉头,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房顶,诅咒那远在申州的宿敌。气息,在极致的怨毒与不甘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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