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寒门谋士与磨刀之石(1/2)
定南城(原定南堡)的喧嚣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练兵场震天的呼喝、军工坊日夜不息的锤打、流民安置区嘈杂的议论,在徐天踏入衙署后堂的刹那,都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昏黄的桐油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墨汁与陈旧纸张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
徐天端坐案后,玄色衣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胸口的箭伤在连日操劳下隐隐作痛,更深处,是强行驾驭“寰宇星图”后残留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钝痛与空虚。他面前摊开着申州左近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杜仲肃清的区域、石头预伏的野狼峪、赵夯要挖掘的地道终点——那个被星图标注的“东墙偏北三十丈”薄弱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王茂章的算计、汴梁的冷眼、申州城的高墙,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套来。
“外脑…谋士…”徐天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人签”铁环,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光有悍勇的杜仲、沉凝的石头、精于匠作的王铁锤李驼子还不够。他需要能为他分析局势、筹划方略、处理庶务,将星图从致命的全知重负中解脱出来,成为“校验者”而非“万能谋主”的人。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刺入那片冰冷浩瀚的星海:
**‘寰宇星图!检索:乾化三年(公元913年),活跃于淮南、荆襄一带,出身寒门,通晓军略政务,尚未显达,且可为我所用之人才!’**
“嗡——!”
熟悉的眩晕与撕裂感瞬间袭来,但徐天早有准备,死死咬紧牙关,将意识凝聚成一点,只求关键信息!代价依旧沉重,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颅内搅动。然而,这一次的信息洪流不再是无序狂暴的全景,而是被强行约束在特定的“人才”维度。
【检索关键词:五代十国 \/ 淮南 \/ 荆襄 \/ 寒门 \/ 军略 \/ 政务 \/ 913年 \/ 未显达...】
【信息过滤...时空扰动修正...因果反噬...部分屏蔽...】
【核心条目锁定——】
【姓名:张谏】
【籍贯:襄州(今湖北襄阳)】
【出身:破落寒门,父为县中小吏,早亡。家贫,少时曾为僧寺抄经糊口。】
【学识:博览群书,尤精史籍、律法、算学。通晓天文地理,善观时势。】
【能力:长于筹划,精于计算(钱粮、工役)。性情沉静,寡言但语出必中。善守拙,通晓人心利弊。】
【现状:乾化二年(912年)因襄州兵乱,避祸南迁,流寓申州左近桐柏山中,结庐授徒为生,困顿潦倒。对汴梁、荆南、淮南诸方势力皆有冷眼观察,心怀大志而不得其门。】
【契合度:高。其务实、善算、通律法之才,可补宿主当前急缺之“治理”与“筹谋”短板。其寒门出身及流亡经历,对汴梁权贵及地方豪强天然疏离,易为宿主所用。】
【获取途径:其居所位于申州城西四十里,野狼峪西南侧“栖云岭”山坳。宿主西征大军潜行路线可经此地...】
“呃…”徐天闷哼一声,强行切断连接,冷汗已浸透内衫。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扶住桌案才未倒下。但“张谏”这个名字及其关键信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火,深深烙印在脑海。代价虽痛,却远小于之前检索“破城方案”时的濒死感,尚在可控范围。
“栖云岭…野狼峪西南…”徐天喘息着,目光投向舆图一角,手指划过预定潜行路线旁一个不起眼的山坳标记。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中翻涌。寒门、流寓、善算、通律法…这正是他急需的骨架!星图,第一次为他指明了“人”的方向!
数日后,申州西境,桐柏山深处。
蜿蜒崎岖的山径被茂密的原始林木遮蔽,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嶙峋怪石。光州军主力如同一条沉默的玄色巨蟒,在杜仲肃清出的安全通道内艰难潜行。士卒们口衔枚,马裹蹄,沉重的辎重车覆盖着湿泥和枝叶伪装,在精壮辅兵的推拉下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汗水的混合气息,唯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偶尔打破死寂。
徐天骑在那匹毛色驳杂的战马上,走在队伍中段。他依旧一身玄黑劲装,外罩半身皮甲,脸色在幽暗林荫下显得晦暗不明。胸前的绷带被汗水反复浸透,带来阵阵刺痒,但更让他心神凝聚的,是即将抵达的“栖云岭”。
“大人,前方五里便是栖云岭山坳。”石头悄无声息地从前方潜回,脸上那道疤在斑驳的光影下更显冷硬,“斥候回报,确有几间简陋茅屋,隐于溪畔竹林深处。屋前有开垦的小片菜畦,似有人居。未见异常。”
徐天微微颔首,眼中锐芒一闪:“传令,大队于前方三里隐蔽休整。亲卫队随我,轻装简从,去会一会这位‘山中隐士’。”
栖云岭山坳,清幽得不似人间。
一道清澈的山溪从岩壁间潺潺流出,汇入下方小小的水潭。几竿翠竹掩映下,三间以粗竹为骨、茅草覆顶的屋舍依山而建,简陋却整洁。屋前空地开垦出几畦菜地,绿意盎然。一个身着洗得发白青布直裰、身形清癯的中年文士,正弯着腰,用一把小锄仔细地给菜苗松土。他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山外金戈铁马、生灵涂炭的乱世与他毫无瓜葛。
徐天在十名亲卫的簇拥下,无声地出现在溪畔。亲卫们按刀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肃杀之气瞬间打破了山坳的宁静。那文士似有所觉,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徐天看到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肤色微黑,眼角已有细密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不见丝毫慌乱。那目光扫过徐天玄黑的衣甲、腰间的“人签”铁环、苍白却锐利如刀锋的面容,以及身后那些眼神凶悍、浑身透着血腥气的亲卫,只在徐天胸前微微洇开的暗红绷带上略作停留,便平静地迎上徐天的视线。
“将军远来辛苦。”文士放下小锄,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力量,“陋居鄙薄,唯有清泉尚可待客。若不嫌弃,请移步草堂一叙。”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不卑不亢。
徐天心中微动。此人气度,绝非寻常山野村夫。他迈步上前,亲卫欲跟随,被他抬手止住,只带石头一人随行。
茅屋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两三个蒲团,墙角堆满竹简书册,空气中飘散着竹木和旧纸的清香。文士取来粗陶碗,从瓦罐中舀出清冽的山泉水奉上。
“在下张谏,襄州流寓之人。”文士自报家门,于徐天对面蒲团上盘膝坐下,“将军甲胄带煞,兵锋隐而不发,所部行军潜踪匿迹,当是欲谋申州。不知将军是光州徐防御使当面,还是寿州王帅麾下骁将?”他开门见山,目光澄澈。
“哦?”徐天端起陶碗,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先生如何断定我非王帅嫡系?又如何猜得徐某?”
张谏淡然一笑:“王帅麾下诸将,能令如此精锐悍卒俯首帖耳、甘行潜踪冒险之事的,唯刘知俊等寥寥数人。然刘将军性情骄横,断不会亲至这荒僻山坳。将军虽着甲,却非汴梁或王帅嫡系制式,腰间铁环奇诡,隐有血腥怨气缠绕,此其一。其二,将军面色苍白隐痛,显是重伤未愈却强行领军,此等坚韧,非胸有丘壑、肩负重任之主帅不能为。光州徐天,以盐利起家,练兵狠绝,鹊尾山以‘天雷’破寨,定南堡摧枯拉朽,行事狠辣果决,善用奇器…此等人物,正与将军相合。”
寥寥数语,竟将徐天的来历、目的、行事风格剖析得八九不离十!石头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收紧,眼中凶光毕露。
徐天却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畅快:“好!好一个张谏!星图诚不我欺!先生洞察入微,徐某佩服!”他放下陶碗,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谏,“先生既知徐某来意,也知徐某欲取申州。先生避世于此,是待价而沽,还是真愿终老山林?徐某不才,光州、定南根基初立,申州志在必得!然百废待兴,军政繁杂,尤缺一柱国谋臣,运筹帷幄,梳理万机!先生大才,可愿出山助我?徐某愿以师礼相待,共谋大业!若先生应允,眼前这申州城,便是先生施展抱负的第一块磨刀之石!”
徐天的话语直白而炽热,带着乱世枭雄特有的霸道与求贤若渴的真诚。他没有许诺高官厚禄,而是直接点出“柱国谋臣”、“共谋大业”,更将即将攻打的申州称为“磨刀之石”,这份气魄与定位,瞬间击中了张谏内心深处的抱负。
张谏沉默。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他低头看着粗陶碗中晃动的清泉倒影,那张饱经离乱、看透世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终老山林,清贫却安稳?抑或投身这乱世激流,辅佐眼前这个行事狠辣、野心勃勃却又透着一股奇异魅力的年轻军阀?风险巨大,动辄粉身碎骨,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一展胸中所学,不再让满腹经纶埋没于荒山的机会!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燃起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与“赌性”的火焰。他整了整破旧的衣袍,对着徐天,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寒微之躯,蒙将军不弃,敢不效死力?张谏,愿随将军骥尾,以这申州城为石,一试锋芒!唯愿将军,勿负今日之言!”
“好!”徐天霍然起身,胸中块垒尽消,连那烦人的头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亲自上前扶起张谏,用力拍了拍对方瘦削却挺直的肩背,“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申州,已在掌中!石头!”
“末将在!”
“速取我备用甲胄、佩刀,为先生更换!传令,大军即刻开拔,目标野狼峪!先生随我中军帐听用!”
野狼峪,密林深处。
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巨大的申州城防沙盘旁,围站着杜仲、石头、赵夯、陈箭等主要将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加入的那个青衫文士——张谏身上,好奇、审视、甚至隐隐的排斥。
徐天端坐主位,指向沙盘:“诸位,此乃张谏先生,自今日起,为我光州军行军司马,参赞军机,总理后勤文书!”他目光扫过众人,“攻城部署已定,然战场瞬息万变。今日军议,便是要诸位将各自所虑、敌情变化、乃至破城后的处置预案,尽数道来,由张司马汇总梳理,查漏补缺!先生初至,正可旁观我光州军议事之风!”
杜仲独眼凶光一闪,率先开口,带着惯有的暴烈:“大人!末将所虑,唯地道掘进!赵夯的人手虽精,但地道深入城下,动静难掩!若被守军察觉,或灌水,或烟熏,地道内兄弟必死无葬身之地!需有牵制佯攻,务必让城头守军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赵夯闻言,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徐天。
张谏立于徐天身侧,默不作声,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沙盘,手指在袖中无声地掐算着什么。
徐天点头:“此虑甚是。陈箭,你的弩营压制,可能保证从掘进开始到爆破前,让城头守军抬不起头?”
陈箭挺胸:“新弩十架,射程远超守军弓弩!只要箭矢充足,卑职有把握压制城头一个时辰!但…若敌军有隐藏的床弩或抛石机…”
“无妨,”徐天看向张谏,“张司马,你以为杜将军所虑及陈校尉所答,可行否?或有补充?”
张谏略一沉吟,声音平稳清晰:“杜将军思虑周全,陈校尉之答亦是关键。然,压制需有层次,更要虚实结合。建议将弩手分作三队,轮番上前施射,保持箭雨连绵不绝,又可使弓弩得以喘息。另,可令辅兵于佯攻方向多树旗帜,广布疑兵,擂鼓呐喊,做出主攻态势,吸引敌军注意力和防御资源。地道掘进处,反要示弱,令守军误判我军主攻方向不在彼处。”
徐天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却被张谏条理清晰地阐述出来。他心念微动,意识悄然沉入星图一角,不再寻求全景,而是锁定张谏提出的这个“多层次压制与佯动配合”方案。
【局部推演启动:方案评估——多层次弩箭压制配合佯动掩护地道掘进】
【信息输入:守军装备水平(低)、士气(低)、指挥者(蔡遵,多疑)、城防结构…】
【推演进行…精神力微幅消耗…】
【评估结果:可行性高(85%)。可有效分散守军注意力,降低地道暴露风险。关键点:弩箭消耗速度需精确控制;佯动需逼真,辅兵需严格约束纪律;地道入口伪装务必完美。】
【风险提示:若蔡遵异常果决,或城内藏有少量精锐敢死队,可能冒险出城破坏地道口(概率15%)。建议:地道入口外设伏兵一队(五十人),配强弩、短兵。】
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在徐天太阳穴一闪而逝,远比之前轻松。他心中大定,星图的“评估”功能,果然对精神负担小得多!
“好!”徐天朗声道,“张司马所言,甚合吾意!陈箭,就按此部署弩营!杜仲,佯动之事交给你,务必让蔡遵觉得西门才是主攻方向!赵夯,地道入口伪装加倍用心,再于入口外百步密林处,埋伏一队弩手配刀盾兵,由你亲自指挥,专防敌军小股出城破坏!”
“遵令!”众将齐声应诺,看向张谏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惊异。此人初来乍到,竟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军议继续。石头担忧流民辅兵填河时崩溃反冲本阵;赵夯忧虑火药埋设后引信受潮;甚至破城后如何快速控制府库、衙署,如何甄别俘虏、安抚民众等细节,都被一一提出讨论。张谏始终凝神倾听,偶尔在关键处提出一两句简洁却切中肯綮的建议,或补充细节(如计算填河所需土袋数量、建议入城后先占武库与粮仓),条理清晰,算度精准。
每一次,徐天都暗中启动星图局部评估功能。消耗的精神力如同细小的溪流,虽持续不断,却远非之前的江河奔涌。评估结果大多与张谏判断相符,偶尔有细微风险提示(如流民辅兵需以老卒督战队弹压后方),徐天便不动声色地加入部署。这种“谋士献策+星图校验”的模式,让徐天感到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决策更加清晰笃定。
军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最后一项关于入城后宵禁和巡逻的细节敲定,帐内灯火已添了两次油。众将脸上虽有疲惫,但眼中战意熊熊,计划已臻完善。
徐天按剑而起,玄色身影在灯火下如山岳凝立:“诸事齐备,只待东风!传令三军:今夜子时造饭,丑时拔营!弩箭上弦,火药装车,刀枪磨利!明日此时,我要在申州城头,看我的‘徐’字大旗,迎风猎猎!”
“吼——!”压抑的怒吼在帐内响起,杀气直冲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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