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光州新生(1/2)
徐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威严府邸。“孙有财,胡彪,严加看管,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汴梁那边,除了赵九,还有谁的手伸了过来。每一根手指头,都得给我记清楚。”他的声音像浸透了寒泉的铁,冰冷而坚硬,“至于陈襄…”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留着他。让他活着,好好活着。他活着,汴梁那位赵九将军,才能睡不安稳,才能时刻记得,他的爪子,在光州被剁了下来。”
杜仲狞笑着应下,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狗。
徐天不再多言,迈开脚步,绯色的防御使官袍在熹微的晨光中划过一道暗沉的弧线,径直走向那淮南权力的核心。
王茂章的行辕书房,弥漫着经夜未散的墨香与炭火气。这位淮南行营都统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头堆满了军报与地图。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貔貅镇纸,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袅袅升起的茶烟,落在肃立堂下的徐天身上,锐利得似要剥开皮肉,直刺骨髓。
“擅闯宣慰副使居所,当众缉拿其亲兵队正,查封其下榻酒楼…”王茂章的声音不高,平平缓缓,却字字千钧,如同重槌敲击在紧绷的鼓面上,“徐防御使,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给本帅一个不办你的理由。”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徐天脸上明暗不定。他并未辩解,亦未请罪,只是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几封密信,连同几张描绘着复式淋卤塔、结晶池遮棚等核心设施的潦草图样,双手呈上。
“大帅明鉴,”徐天的声音沉静如深潭,听不出丝毫波澜,“非是卑职胆大妄为,实是有人已将刀,架在了我光州咽喉,更架在了大帅您的淮南根基之上!”
王茂章眉峰微蹙,接过信笺。目光扫过,当触及那“鹞鹰”代号及“详探盐源制法”、“引信到手”等字句,还有那些虽显粗陋、却明显指向盐场核心工艺的草图时,他捏着玉貔貅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那张如同铁铸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书房内的空气,却骤然变得粘稠而压抑,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孙有财,汴梁赵九安插在光州的一条狗。陈襄,赵九座下‘鹞鹰’。”徐天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响起,如同冰锥凿击,“他们想要的,远不止光州盐利!他们要的是盐场命脉!是这足以撬动江淮、甚至威胁汴梁盐政的制盐之法!更要以此,掣肘大帅,染指淮南!”他顿了顿,目光迎上王茂章深不可测的眼眸,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此等行径,形同资敌!与当日朱瑾劫夺漕粮,欲断大帅军需,有何区别?!”
“资敌…”王茂章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再次落回那几封密信上,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怒意与更深的忌惮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奔腾。汴梁的手,伸得太长,也太毒了!这已非简单的贪腐或倾轧,而是直接挖他王茂章赖以立足淮南的根基!盐,是养兵之源,是控扼地方之柄!赵九此举,无异于在他卧榻之侧埋下了一颗随时会炸开的毒雷!
徐天敏锐地捕捉到了王茂章眼底那瞬间的波动。他再次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大帅,光州新盐,日进斗金。若无此利,大帅何以速平淮南?何以震慑四方?何以…应对汴梁可能的掣肘?”他微微停顿,让“汴梁掣肘”四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醉仙楼所抄浮财,卑职已命人清点。铜钱六千贯,细软珍宝折价约四千贯。卑职斗胆,愿献其中七成——七千贯,充作大帅军资!余下三成,留于光州,以安民心,抚流亡。”
七千贯!饶是王茂章见惯金山银海,这个数字也让他瞳孔微微一缩。这几乎抵得上他麾下一支精锐营军大半年的粮饷!这徐天,好大的手笔,也好深的心思!这是用真金白银,堵他的嘴,更是在赤裸裸地表明立场——他徐天的盐利,就是王茂章的军资!他徐天的根基,就是王茂章在淮南的根基!
王茂章沉默了。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貔貅,目光在徐天平静却坚毅的脸上,在那些致命的密信图纸上,在无形的七千贯巨资上,来回逡巡。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已不复之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光州,是本帅交予你的。盐场,是你一手所创。”他放下玉貔貅,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密信图纸,“这些脏东西,你处理得很干净。汴梁那边…本帅自有计较。”他抬起眼,目光如电,“陈襄,本帅会带走。他留在光州,是个祸害。至于那个赵九…”王茂章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本帅的奏本,会比他的人头,更快一步抵达汴梁!他伸过来的爪子,本帅替你剁了!”
“谢大帅!”徐天心头巨石轰然落地,深深一揖。王茂章这番话,不仅意味着他暂时安全了,更意味着他获得了王茂章在汴梁方向上的背书!这比那七千贯,更加珍贵!
“光州,”王茂章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本帅要你守好它。守好你的盐场。守好…淮南的西门户!本帅大军不日即将开拔,兵锋直指濠、泗!此地,便是你徐天的根基之地!”他走到徐天面前,目光如炬,“团练使的印信,明日便送到你手上。光州军政,尽付于你!望你…好自为之!”
“卑职,必不负大帅重托!”徐天挺直脊梁,声音斩钉截铁。他知道,从此刻起,光州这方浸透鲜血的土地,才真正成为他徐天可以立足、可以施展的棋盘!
王茂章的大军如同赤色的怒潮,在震天的战鼓与号角声中,浩浩荡荡涌出光州东门,向着濠泗方向席卷而去。烟尘蔽日,旌旗如林,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徐天率领光州一众降官僚属,肃立于残破的城楼之上。他身着簇新的绯色防御使官袍,腰悬团练使印信,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远去的洪流。直到王茂章那杆巨大的帅旗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烟尘之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城下,是满目疮痍的光州城;身后,是惶恐不安的僚属;腰间,是冰冷沉重的印信。权力,终于毫无遮掩地落在了他的掌心,却沉重得如同托着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回衙。”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身,走下城楼,步履沉稳,绯色的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降官们慌忙跟上,如同惊弓之鸟。
防御使兼团练使衙署设在原节度使府西侧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大堂之上,徐天端坐主位,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属官。
“自即日起,”徐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而冰冷,“光州行‘非常之法’!其一,全城戒严,酉时三刻闭门,卯时开启。夜行无令者,巡城军士可就地格杀!其二,清查户籍,流民编入‘屯垦营’,于城西盐场外围、及北岸荒滩立寨垦荒,由铁签营甲队监管。敢有啸聚滋事、或与城外不明势力勾连者,杀无赦!其三,城中所有商铺、行会,重新登记造册。盐、铁、粮、布四行,由衙署直管,课税加征三成!抗税、逃税者,家产充公,主事者…穿签示众!”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砸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铁腕。堂下众人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无一人敢抬头质疑。
“杜仲!”徐天点名。
“末将在!”杜仲瘸着腿,踏前一步,独眼凶光毕露。
“着你为光州团练副使,兼领巡城司!光州四门防务、城内治安、流民屯垦监看,皆由你总掌!依我军规行事,不必事事报我!”
“遵命!”杜仲狞声应诺,杀气腾腾。
“石头!”徐天目光转向一旁。
“卑职在!”石头挺起胸膛,脸上那道在石羊峪留下的新疤在光线中微微发亮。
“擢升你为铁签营丙字都都头!盐场防务、工艺保密,由你一力承担!再调拨新募精壮二百人于你,组建‘护盐队’,驻守盐场!凡有可疑者靠近盐场核心区域,无论何人,先射杀,后报我!”
“是!大人放心!盐场在,石头在!”石头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权力的架构,在铁与血的意志下,被徐天以惊人的速度搭建起来。杜仲的狠,石头的忠,如同他延伸出去的两只铁腕,牢牢扼住了光州的咽喉。而他自己,则端坐于权力的中枢,目光,已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需要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足以在乱世中劈开血路的强军!
城西,盐场之畔。
一片巨大的空地已被清理出来,与繁忙的盐场仅隔着一条新挖的深壕。这里曾是淮南军废弃的演武场,如今,被徐天命名为“淬锋营”。
营盘初立,简陋而肃杀。一排排新伐原木搭建的营房散发着松脂的气息,巨大的校场上,夯土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此刻,校场上黑压压一片,汇聚了近千名新募的青壮。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中混杂着对未来的茫然和对严酷军法的恐惧,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锈蚀的刀、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锄头。
徐天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身皮甲,并未穿那身显眼的绯色官袍。他按刀立于新搭建的点将台上,腰间的“人签”铁环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杜仲、石头以及几名从尸山血海中幸存下来的丙字都老兵,如同凶神恶煞般按刀肃立其后。
“看着你们!”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校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像一群刚放下锄头、连刀都握不稳的农夫!像一群被赶到屠场边,只会瑟瑟发抖的绵羊!”他目光如刀,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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