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再造山河三十年 > 第1章 血淬锋刃

第1章 血淬锋刃(2/2)

目录

三支箭几乎连成一线!第一箭精准地射穿了哨尉刚刚张开的咽喉,将他所有的命令和呼喊扼杀在喉咙里;第二箭深深钉入他身后一名骑兵坐骑的颈侧,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将骑手掀翻;第三箭则射中了第三名骑兵高举战刀的手臂!

神乎其技!这连珠三箭不仅瞬间毙杀追兵头目,更是大大迟滞了追兵的气势!

王茂章将还在嗡嗡震动的角弓随手抛还给徐天,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敌人血浆的污迹,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徐天脸上:“好眼力,断后路,夺生机。你叫什么?”

徐天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地回答:“营…营州都徐三郎!”声音嘶哑。

王茂章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徐天身上那件不合体的皮甲,又瞥了一眼沟渠边那具被扒走了腰牌、年纪相仿的少年尸体,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指向那尸体:“徐三郎死了。”他的手指移向徐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你是徐天。”

“徐天…”徐天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泥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具曾经名叫“徐三郎”的冰冷躯壳。前世的名字消散,今生的“徐三郎”也已埋葬。在这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一个由主帅赐予的新名字诞生了——徐天。这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当夜,残军终于退守到还算完整的寿州城内。

伤兵营设在一座被征用的寺庙大殿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草药、汗臭、血腥和伤口腐烂的甜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呻吟、惨叫、呓语如同背景噪音,永不停歇。

徐天靠在一根冰冷的廊柱下,旁边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将他颤抖的双手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双手,白天至少锤杀了五人。每一次骨朵锤砸碎骨头、撕裂血肉的触感,每一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温度,都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胃里空空如也,却仍在阵阵痉挛。

一名胡子拉碴、眼神麻木的军医走过来,看了看他肩甲缝隙里插着的那支断箭。“忍着点。”军医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谈论天气。他拿出一把沾着不明污渍的小刀,没有麻沸散,直接割开徐天肩头早已被血浸透的破烂衣物,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肉剜了进去!

“呃啊——!”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了徐天的神经,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弓起,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箭簇被硬生生剜出,带着一丝血肉。剧痛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脑中那些混乱的碎片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这不是游戏,不是电影。这是吃人的世道。徐温传闻他的八万大军抓到俘虏,直接用烧红的铁签穿透锁骨,十人一串,像挂牲口一样拖在队伍后面,谓之“人签军”。

而王茂章这支征讨淮南的所谓“一万精锐”,徐天亲眼所见,半数以上都是沿途强征来的农夫,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被驱赶上了这血肉磨坊般的战场。

人命贱如草芥,忠诚与背叛只在一念之间,活着就是唯一的法则。

“怕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徐天抬起头,看到一个只剩一只眼睛的老兵,正把半块硬得像石头、掺着沙砾的麦饼扔到他怀里。老兵脸上刀疤纵横,缺了几颗牙,说话有些漏风。

他自顾自地在徐天旁边坐下,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干。“汴梁来的老爷兵,头一回上阵,十个有九个尿裤子。你小子今天能跟着王帅杀出来,还弄死了好几个淮南狗,算有种的。”独眼老兵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徐天没说话,只是机械地啃着那粗糙硌牙的麦饼。沙砾摩擦着牙齿,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

“知道为啥‘雁子都’那么疯?为啥淮南兵见了咱梁军的旗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独眼老兵压低声音,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恐惧和刻骨的仇恨。

“朱瑾…就是今天差点围死王帅那个杀神…他有个癖好…”老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抓到俘虏,尤其是我梁军的俘虏,他喜欢把人整张皮活剥下来!剥得干干净净,然后绷在木框上,做成战鼓!敲起来咚咚咚的响,说是能震慑敌军魂魄…他娘的!那就是人皮鼓!敲的是咱们兄弟的魂!”

徐天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白天那惨烈的厮杀画面中,似乎真的瞥见过一面黑底红字的狰狞大旗…原来那就是“剐人鼓”朱瑾的认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麦饼像石头一样堵在喉咙口。

独眼老兵似乎很满意徐天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拍了拍徐天的肩膀,力道很大。“明天打寿州,估摸着是场硬仗。王帅刚吃了亏,肯定要找回场子。你小子,”他用刀尖指了指徐天,“跟着我,守撞车。那活儿是阎王殿门口打转,但死也死得痛快,听个响儿!总比落在朱瑾手里,被剥了皮强。”他站起身,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伤兵营昏暗的阴影里,留下徐天一个人对着摇曳的灯火,感受着肩头伤口灼热的痛楚,和心底蔓延开来的、比死亡更寒冷的恐惧。

破晓的微光刚刚刺破厚重的云层,寿州城下已然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梁军如同汹涌的赤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寿州高耸的城墙。城头上,淮南军的守军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箭矢、礌石、滚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最恐怖的,是那从城头女墙后倾倒下来的、翻滚着浓烟和热浪的金汁!那并非黄金的熔液,而是混合了熔化的铅、铜甚至铁汁,以及滚烫的粪水、毒油的致命液体。

金汁淋在攀爬云梯的梁军士兵身上,瞬间皮开肉绽,滋滋作响,冒起青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焦臭味和惨嚎。被直接浇中头脸的士兵,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化作焦炭滚落。

一架架云梯被点燃,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龙,将攀附其上的士兵变成惨嚎的火球坠落。

“丙字都!推撞车!”一个队正嘶哑的吼声穿透喧嚣。徐天和另外二十来个被临时划拨、等同于死士的士兵,被驱赶着推向一辆巨大的、包着铁皮的撞车。沉重的车身需要十几人合力才能推动。

“顶住轮子!别让它陷进坑里!”独眼老兵(徐天现在知道他叫杜瘸子,因为一条腿在早年征战中瘸了)就在徐天旁边,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用肩膀死死顶住撞车侧面一根用来加固的粗大横木。

徐天学着他的样子,将肩膀抵在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横木上,双脚蹬着泥泞的土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推。

“轰!”一块巨大的礌石砸在撞车前方不远的地面上,溅起的泥块碎石打得人生疼。箭矢嗖嗖地从头顶飞过,不时有人闷哼着倒下,被后面的人麻木地推开或直接踩过。

“金汁!躲开!”城头传来守军兴奋的呼喊。

徐天猛地抬头,只见一股冒着浓烟、翻滚着暗红和金黄液体的致命洪流,正朝着他们头顶倾泻而下!

“顶住车顶!别松劲!”杜瘸子目眦欲裂地狂吼。徐天和其他人死死用肩膀扛着横木,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将包着多层浸湿牛皮的撞车顶部迎向那死亡之雨。

“滋啦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瞬间弥漫!滚烫的金汁大部分淋在了厚重的牛皮车顶上,瞬间腾起大片白烟,烧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少数滚烫的液体顺着缝隙溅落下来,滴在徐天的皮甲臂鞲上,瞬间烫穿皮革,灼烧皮肉,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

“推!快推!冲过去就是生路!”杜瘸子脸上青筋暴起,声音因剧痛和用力而扭曲。

徐天忍着肩头箭伤和手臂灼伤的剧痛,双脚深深陷入被血水浸透的泥泞,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粘稠的沼泽里,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拔出来。撞车在血肉铺就的道路上,缓慢而坚定地靠近了寿州瓮城那厚重的包铁城门。

“咚!咚!咚!”沉重的撞木在车内士兵的操控下,开始有节奏地撞击城门。每一下撞击,都引得整个车体剧烈震动,城门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铁皮包裹的木门开始出现裂缝、扭曲。

“城门要破了!堵住门缝!”城内的守军惊恐地大叫。

突然,一条狭窄的门缝被撞开!几乎是同时,七八支锋利的长矛如同毒蛇般从门缝里攒刺而出!一名推车的梁军士兵猝不及防,被数支长矛同时贯穿胸膛,惨叫着挂在矛尖上。

“老杜!”徐天惊叫。他看到杜瘸子被一支长矛刺穿了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下半身!

“别管我!冲啊!撞开它!”杜瘸子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了刺穿自己大腿的那根矛杆,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下拖拽,同时朝着徐天和撞车嘶吼!

机会!

徐天血灌瞳仁,他猛地松开顶着横木的肩膀,抄起地上一个刚被射死的梁军士卒的尸体,像盾牌一样顶在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向那被杜瘸子拖拽得出现更大空隙的门缝!

“砰!”尸体和徐天狠狠撞在几支长矛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门后的守军撞得一个趔趄。徐天趁机丢掉沉重的尸体,像泥鳅一样从门缝里滚了进去!

甬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汗臭。徐天刚刚滚落在地,眼前寒光骤闪!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迎头劈下!目标直指他的天灵盖!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徐天甚至能看清那刀身上流淌的寒芒——那是一柄刃长四尺、专为破甲而生的恐怖陌刀!持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穿着精良札甲的淮南军校尉,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显然早已守株待兔!

躲不开!力量、速度、角度都完全压制!徐天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唯一的反应——他放弃了所有格挡,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翻滚!

“嚓!”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劈过,斩断了几缕飞扬的头发,重重劈砍在他身后撞车厚重的木架上!坚韧的硬木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口,木屑纷飞!

徐天翻滚的势头未止,人已滚到了那校尉的脚边。校尉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滑溜,拔刀的动作慢了半拍。这致命的半拍,就是徐天唯一的生机!

他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狼,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体猛地向上弹起,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柄从尸体上摸来的短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向校尉甲裙下相对薄弱的腹股沟内侧!

“噗嗤!”

锋利的匕首几乎齐根没入!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浇了徐天满头满脸!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校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陌刀脱手掉落。剧痛和失血让他瞬间失去了力量,庞大的身躯摇晃着向后倒去。

徐天没有拔出匕首,反而用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对方铠甲边缘,借力扑了上去!他双目赤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在喷涌的血泉中,竟张开嘴,一口狠狠咬住了那校尉因剧痛而大张的耳朵!

“呃啊——!”校尉的惨叫变成了非人的哀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徐天死死咬住,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甚至能听到耳软骨碎裂的微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混合着敌人的血,滴落在地。这不是为了杀伤,而是最原始、最野蛮的震慑,是对死亡恐惧的疯狂宣泄!

这如同地狱恶鬼般的景象,让门后甬道里几个正准备冲上来的淮南守军脚步猛地一滞,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城门破了!杀进去!”撞车终于撞开了更大的缺口,梁军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红着眼睛从撞开的城门和徐天撕开的缺口疯狂涌入!喊杀声瞬间充满了狭窄的瓮城甬道。

徐天松开嘴,吐出半截血淋淋的耳朵,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断矛,踉跄着在尸堆上勉强站直身体。浑身浴血,如同一个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怪物。

他看到王茂章那身标志性的金甲踏过满地血泊和尸体,大步走了进来。主帅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城门甬道,最终落在了如同血人般、拄着断矛剧烈喘息的徐天身上。

王茂章解下腰间一个皮囊,随手抛了过来。皮囊砸在徐天怀里,沉甸甸的。

“泼酒洗眼。”王茂章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穿透了周围的喊杀,“别让血糊了招子(眼睛),看不清路。”

徐天愣了一下,拧开皮囊的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冲了出来。他咬咬牙,仰起头,将冰凉的烈酒直接倒向自己糊满血污、几乎睁不开的眼睛!

“啊——!”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入眼球,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淹没了神经!他惨叫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断矛脱手,整个人跪倒在血泊里,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

“以后,跟着我的赤旗。”王茂章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徐天被剧痛折磨得嗡嗡作响的耳中。

良久,眼中的灼痛稍缓。徐天松开手,摸索着找到那根断矛,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他抹了一把脸,血水、泥浆、还有残存的烈酒混合在一起,顺着指缝流下,滴进他干裂的嘴角。

咸腥、苦涩、还有一丝烈酒烧灼后的诡异回甘,复杂而浓烈地刺激着味蕾,如同这乱世本身的味道。

夕阳如同巨大的、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寿州城头,将冰冷的城墙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酱紫色。城内的厮杀声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胜利者搜刮战利品的喧嚣。

徐天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尸骸堆积的瓮城废墟上。他在一处由尸体堆成的小山顶端停了下来。

杜瘸子就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晚风掠过尸横遍野的旷野,卷起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也裹挟来远处旷野中此起彼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狗吠叫。那吠叫声充满了贪婪和兴奋,宣告着一场属于这些食腐者的盛宴已然开场。

徐天站在尸山之巅,望着这片被夕阳染红的修罗场。真正的五代十国,正用它最残酷、最血腥的獠牙,向他——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袒露出它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狰狞面目。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