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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铅云锁日,好友故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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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后,本应是蝉鸣聒噪、阳光炽烈的光景,此刻却被老天爷翻了脸。

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染的湿棉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太阳,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主宰,早已不见踪影,只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偶尔透出一丝微弱而无力的挣扎,旋即又被更浓重的灰翳吞噬。

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得人胸口发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预示着一场憋了许久的暴雨即将倾盆。

青石板铺就的老巷,此刻更显幽深。

两侧斑驳的砖墙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墙头上探出的几丛杂草,在闷热的空气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几只麻雀烦躁地在屋檐下跳来跳去,发出 “啾啾” 的短促叫声,却又很快被这压抑的寂静吞没。

平日里,这条巷子是陈孝斌和老藤 —— 藤国梁 —— 最爱溜达的地方,一壶浓茶,几句玩笑,就能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消磨一个下午。

可今天,这条熟悉的巷子却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隧道,每一步都踩在陈孝斌的心尖上。

“陈叔,您慢点,小心脚下。”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搀扶。

陈孝斌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身旁的年轻人 —— 藤建军,老藤的大儿子。

建军脸上带着和他父亲年轻时几分相似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和哀伤,嘴角也紧紧抿着,强撑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唉……” 陈孝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他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沉重和隐隐的酸痛。

这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灵被骤然抽空后的虚脱。

他感觉自己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老树,枝桠断裂,根基动摇,只剩下一副勉强支撑的躯壳。

藤建军感受到了陈孝斌身体的沉重,手臂加了把劲,更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陈叔,没事的,我爸他…… 他走得很安详。” 他试图安慰,声音却有些哽咽,“医生说,是突发性的心力衰竭,没受什么罪。”

“安详?” 陈孝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是啊,他这辈子,就图个安稳,临了了,倒也遂了愿…… 可我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 这么堵得慌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天空似乎更暗了,巷子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

两侧房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张张沉默的脸,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悲伤的人。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喇叭声,但很快又被这巷子的静谧隔绝。

陈孝斌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巷子两侧。

那家他们常去的小面馆,老板正探出头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又同情的眼神,默默缩了回去,关上了窗户。

还有巷尾那家修鞋铺,老鞋匠此刻也没有了往日的吆喝,只是低着头,手里的活计也停了下来。

整个巷子,都被一种无声的哀悼笼罩着。

他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他和老藤都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在同一个武工队,睡同一个大通铺。

老藤性子沉稳,对打鬼子有一套,在铁路上拆横木,切断鬼子必经之路。

而他陈孝斌,性子活络些,脑子也转得快,是队里的 大队长。两人一静一动,却偏偏成了最好的兄弟。

他们一起在最艰难的时候偷偷分享一个馒头,一起在冬夜里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

一起为了一个行动争得面红耳赤,又在抗日胜利后抱在一起放声大笑,一起在对方失意落魄时,默默递上一支烟,一杯酒,一个无需多言的眼神。

“孝斌,你说,咱们这辈子,是不是就跟这鬼子杠上了?” 那时候,老藤一边擦着他视若珍宝的那把枪,一边憨憨地笑着问他。

“那可不!” 陈孝斌一拍胸脯,豪情万丈,“等咱们将来成了打跑了鬼子,解放了,天天给你拉京胡,我来唱,你伴奏,咱俩就是黄金搭档!”

“哈哈,好!一言为定!” 老藤爽朗地笑着,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

……

一幕幕,如同老电影的片段,在陈孝斌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那些年少轻狂的誓言,那些艰苦岁月里的相互扶持,他们见证着历史的辉煌与落寞,那些酒桌上的推心置腹……

所有的一切,都和老藤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紧紧联系在一起。

可现在,那张脸,再也看不到了。

“建军啊……” 陈孝斌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停下脚步,看着藤建军,“你爸他…… 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他的心里,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听到老藤最后对他这个老兄弟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眼神的嘱托。

藤建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他低下头,避开了陈孝斌的目光,轻声道:“没有…… ”

当时事发突然,我妈和我都不在身边,等我们赶到医院,他已经…… 已经不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床头柜上,还放着您上次送他的那瓶‘二锅头’,还有两个酒杯,像是…… 像是准备找人喝酒的样子。”

“二锅头…… 酒杯……” 陈孝斌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瓶酒,是他上个月去看老藤时带的,老藤还笑着说:“等你啥时候不打理李老太那花园了,咱哥俩好好喝几杯,我这儿还有你最爱吃的酱牛肉。”

酱牛肉…… 酒…… 人呢?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恸瞬间冲垮了陈孝斌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要不是藤建军眼疾手快,紧紧抱住了他,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陈叔!陈叔您怎么了?” 藤建军惊慌地喊道。

陈孝斌靠在藤建军的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忍住,想维持住一个长辈的体面,想对得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句老话。

可是,老藤那张笑脸,那句 “好好喝几杯” 的约定,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

“他妈的…… 这个老东西……” 陈孝斌哽咽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说好了…… 说好了一起喝酒的…… 你怎么能…… 怎么能一个人先走了啊!你这个骗子!老骗子!”

他的咒骂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积压在心底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滚烫地划过他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颊,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很快又被闷热的空气蒸发。

这不是无声的饮泣,而是压抑许久后的失声痛哭。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为他逝去的挚友,哭得撕心裂肺。

藤建军看着陈孝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任由这位长辈,在自己怀里里宣泄着那份沉重得无法独自承担的哀伤。

他知道,陈叔和他父亲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那是几十年风风雨雨沉淀下来的,比亲兄弟还要深厚的情谊。

巷子里,只剩下陈孝斌压抑的哭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沉闷的雷声。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仿佛也在为这对兄弟的生离死别,垂下了悲伤的帷幕。

不知过了多久,陈孝斌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狼狈不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藤建军,沙哑地说:“让…… 让你见笑了,建军。”

藤建军连忙摇头,递过一张纸巾:“陈叔,没事的,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爸他…… 他要是知道您这么惦记他,肯定也会……”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眼眶又红了。

陈孝斌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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