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夏日悲歌,未尽之言(2/2)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院门外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沉重,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灌了铅,拖沓而滞涩。
与刚才小文小武回来时轻快的脚步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了下来,没有立刻敲门,也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陈孝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他皱起了眉头,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英子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望向门口。小文和小武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说笑,好奇地看着院门。
这是谁?大热天的,怎么会用这样沉重的脚步走路?而且站在门口不说话?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一丝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了陈孝斌的心头。他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谁啊?” 他扬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鼻音和极度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是…… 是陈叔吗?我是…… 我是老藤家的,藤建军。”
“藤建军?” 陈孝斌的心猛地一沉。藤建军,是他老友老藤的大儿子。老藤,那可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几十年的交情了,比亲兄弟还亲。
两人年轻时一起上山下乡,打鬼子,后来又一起回到这座城市,老藤去市里安家,陈孝斌住在小县城里。
虽然各自成家立业,但往来从未间断,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对方必定是第一个到场帮忙的。
只是,老藤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尤其是心脏,前年还住过一次院。
陈孝斌上个月还去看过他,当时老藤虽然精神头不太足,但还能坐着和他聊上几句,怎么今天藤建军会用这种语气来找他?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陈孝斌的手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藤建军。他比陈孝斌的儿子晓宏还要小几岁,但此刻看起来却憔悴不堪,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布满血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种灰败的苍白。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褂子,扣子都扣错了一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看到陈孝斌开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红肿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看到藤建军这副模样,陈孝斌的心彻底凉了,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冰窟,刚才那丝不祥的预感瞬间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建军…… 你…… 你这是……” 陈孝斌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他死死地盯着藤建军,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哪怕是一句骂他的话也好。
藤建军看着陈孝斌,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猛地 “噗通” 一声跪倒在陈孝斌面前,哽咽着。
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陈叔!我爸…… 我爸他…… 他走了!就在今天早上…… 没了……”
“走了…… 没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陈孝斌的心上。
他只觉得 “嗡” 的一声,脑袋里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
“老藤…… 老藤他……” 陈孝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
堵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闷得发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前几天还好好的…… 怎么说走就走了?
那个和他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虾、一起在田埂上畅谈理想、一起在酒桌上豪言壮语的兄弟。
那个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的老友,就这么…… 没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陈孝斌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藤建军,看着他那绝望无助的眼神,仿佛看到了自己失去亲人时的模样。
英子、小文和小武也都走了过来,看到门口的情景,听到藤建军的哭喊,都惊呆了。
英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孝斌,声音颤抖地问:“建军,你…… 你说什么?你爸他……”
藤建军抬起头,泪流满面:“婶…… 我爸他…… 心脏病突发…… 早上发现的时候…… 人已经凉了……”
英子捂住了嘴,眼泪也流了下来。小文和小武站在后面,虽然不完全明白 “没了” 意味着什么。
但看到大人们悲伤的样子,也知道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吓得不敢出声,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刚才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死寂。
葡萄的甜香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夏日的蝉鸣此刻听来也像是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陈孝斌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藤建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老藤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到中年时的沉稳干练,再到晚年时的慈祥和病弱……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几十年的情谊,那些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那些深夜里的促膝长谈,那些困难时的相互扶持……
所有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片段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着。
“老藤…… 我的老兄弟啊……” 陈孝斌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泪水决堤而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门框缓缓滑落。
“爷爷!” 小文惊呼一声,想去扶他。
“老头子!” 英子也哭喊着,和小文一起扶住了陈孝斌。
陈孝斌被妻子和孙女搀扶着,慢慢站稳了身体。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胸腔里翻腾的悲伤和巨大的失落感让他浑身颤抖。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藤建军,伸出手,想要去拉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建军…… 起来…… 起来说话……” 陈孝斌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藤建军哭着摇了摇头,哽咽道:“陈叔…… 我…… 我对不起我爸…… 我没照顾好他……”
“不怪你,不怪你……” 陈孝斌叹了口气,老藤的身体他是知道的,这都是命…… ”
他强忍着悲痛,用力将藤建军拉了起来,“别哭了,孩子,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 是让你爸走得体面。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提到这个,藤建军更是泣不成声:“我妈…… 我妈已经哭晕过去了…… 家里乱成一团……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第一个就想到您了。”
“陈叔,您…… 您一定要帮帮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着陈孝斌的胳膊。
陈孝斌看着藤建军无助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老藤不在了,他这个做兄弟的,怎能袖手旁观?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悲伤归悲伤,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处理。
他转过头,看向妻子英子。英子也在流泪,但眼神中带着理解和支持。她知道老藤在丈夫心中的分量。
“英子,” 陈孝斌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家里…… 就拜托你了。老藤那边,我得去。”
英子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轻轻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无声的力量。“去吧,” 她哽咽着,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心,家里有我。你自己…… 也当心些。”
陈孝斌看着妻子泛红的眼眶,心中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支撑的踏实。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悲伤与不舍都暂时压下去。
他重重地拍了拍英子的肩膀,那是一个男人对妻子最深沉的托付与感谢。
“嗯。” 他只应了一个字,再无多言,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背影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门外的天色,似乎也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格外阴沉。
但陈孝斌知道,无论前路多么黑暗,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老藤,也为了他们共同守护过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