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故人之子,冒雪求救父(2/2)
林国栋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脸上露出悲戚之色:“不,不是我看病。是…… 是我父亲。”
“你父亲?”
“是的,我父亲他…… 他病得很重。”
林国栋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中风了,躺在床上,已经半个多月了。”
“这几天人事不知,水米难进…… 南京城的大夫都看遍了,都说…… 都说没什么指望了……”
说到这里,林国栋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把眼泪憋回去。
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前几天,我在县城的药铺抓药,无意中听一个老主顾说,说徽州有位陈孝斌陈师傅。”
“您的推拿医术是一绝,尤其擅长治疗筋骨疑难杂症,甚至…… 甚至对中风瘫痪也有独到的办法……”
林国栋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紧紧地盯着陈孝斌,仿佛陈孝斌就是他父亲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一听‘陈孝斌’这个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我小时候,好像听我父亲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路打听,问了好多人,才知道您住在这个地方。”
“今天一大早就从南京城出发,没想到雪下得这么大,路又难走…… 我…… 我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和满身的积雪,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庆幸:“还好…… 还好找到了您!”
“陈大夫,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跟我去一趟县城,看看我父亲吧!只要能把他老人家救回来,您要多少钱,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答应!”
说完,他再次挣扎着想要跪下磕头,被陈孝斌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哎,使不得,使不得!” 陈孝斌扶住他,“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林国栋满脸哀求地看着陈孝斌,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未干的雪水,一起淌下。
陈孝斌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的中年男人,听着他悲戚的诉说。
中风,半身不遂,人事不知…… 这确实是顽症。
他的推拿术,对于一些早期的、或者症状较轻的中风后遗症,或许能起到一些缓解和康复的作用。
但要说 “救命”,尤其是对于已经 “人事不知,水米难进” 半个多月的病人,他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南京城离这里可不近。这么大的雪,路肯定都被封死了,别说马车,就是步行,也异常艰难。
来回一趟,少说也要两三天时间。他年纪也不小了,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更重要的是,他早已厌倦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也厌倦了那些人情世故。
当年从戏园子里出来,他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安稳度日。这些年,他很少去南京城。
“林兄弟,” 陈孝斌斟酌着开口,语气有些沉重,“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你也看到了,今天这雪下得太大了,路都没法走。”
“就算我跟你去了,能不能到南京城都两说。而且,令尊的病情…… 听你说的,已经很严重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啊。”
他这话,既是实情,也是一种委婉的推脱。
听到陈孝斌的话,林国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瘫坐在藤椅上,喃喃自语:“完了…… 连您也…… 也没办法了吗?那我爹他……”
看着林国栋失魂落魄的样子,陈孝斌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递过一块干净的毛巾:“先擦擦脸吧。喝口水,慢慢说。”
林国栋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一把,眼神空洞地看着跳动的炉火,半晌没有说话。推拿室里一时间只有炉火 “噼啪” 的燃烧声,气氛有些压抑。
陈孝斌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在思考,也在回忆。林国栋…… 林国栋…… 这个姓氏,似乎在哪里听过……
“陈师傅,” 过了好一会儿,林国栋才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这天气,这路程,都太为难您了。”
“我也知道,我父亲的病…… 希望渺茫。但是,他是我爹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怆的力量:“我爹他…… 他这辈子不容易啊!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扯我们兄弟几个长大……”
“他还没享过一天福呢…… 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陈孝斌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天下儿女心。他沉默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茫茫的白雪。
“你刚才说,你父亲…… 可能跟我提起过我的名字?” 陈孝斌忽然开口,打断了林国栋的悲泣。
林国栋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点了点头:“是…… 是的。好像是我很小的时候,大概…… 大概七八岁?”
“有一次我爹喝醉了酒,跟我娘聊天,无意中提到‘陈孝斌’这个名字,说…… 说当年要是戏园不被炸毁,或许…… 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
“当时我年纪小,听不懂,印象也不深,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记忆。这次听到药铺的人说起,我才猛地想起来。”
“你父亲……” 陈孝斌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一个模糊的身影,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他……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林国栋擦干眼泪,有些疑惑地看着陈孝斌的反应,但还是老实回答:“我父亲叫林忠山。他…… 他以前是南京城里‘同喜班’的班主。”
“林忠山?!同喜班班主?!”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陈孝斌手里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是他!竟然是他!
林忠山!同喜班的老班主!
那个曾经一手捧红他,也曾在他最风光时对他恩威并施,最后在时代浪潮中,在日寇的入侵下,无奈解散了戏班的老班主!
陈孝斌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嗓子清亮,扮相俊朗,被林忠山一眼看中,收进同喜班,悉心教导。
林忠山对他,确实有知遇之恩,也有栽培之情。教他唱念做打,教他人情世故。在戏班里,他算是林忠山的得意门生,也是台柱子。
老班主林忠山,是个典型的旧式戏班班主。精明,市侩,懂得如何在各种势力间周旋,为戏班谋求生存空间。
他对陈孝斌,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嘘寒问暖,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他。
但为了戏班的生存,为了讨好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让他多演戏,多应酬,甚至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也是真的。
陈孝斌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一个有权势的军阀过生日,点名要他连唱三天堂会,戏码都是他不喜欢的,而且对方态度傲慢无礼。
他不愿意去,林忠山把他叫到跟前,先是好言相劝,说戏班几百口人要吃饭,得罪不起人家。
劝不动,就厉声呵斥,说他翅膀硬了,忘了本,忘了是谁把他从泥地里拉出来的。最后,陈孝斌还是去了,唱得心力交瘁,回来后大病一场。
那段日子,有风光无限的喝彩,也有身不由己的委屈。林忠山对他,是伯乐,是严师,有时也像个苛刻的老板。
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萦绕在陈孝斌心中,难以言表。
后来,戏班散了,他和林忠山也就断了联系。听说林忠山后来在南京城开了个小茶馆,勉强维持生计。
几十年过去了,他几乎快要把这个人,这段往事给淡忘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听到了他的消息,而且是他病重的消息。
故人…… 之子……
陈孝斌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当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时间的河流里真的随波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