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何为天下(2/2)
他顿了顿:“听起来很简单,对吧?但能做到的,几千年也没几个。”
“为什么?”
“因为人性。”庞统说,“掌权者总想要更多——更多土地,更多财富,更多权力。而要这些东西,就要从百姓那里拿。拿多了,百姓就吃不饱,不安全,没希望。然后就会乱,会反,会推翻你。”
他喝了口酒:“所以治天下的真谛,不是怎么管百姓,是怎么管自己。管住自己的欲望,管住自己的贪婪,管住自己总想‘更多’的那颗心。”
陆炎想起了曹操。
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拥有整个中原,但还在不停地征战,不停地扩张。他得到越多,想要的就越多。最后会怎么样?也许会得天下,但治得好吗?
也许治不好。
因为他的心,永远在“得”,不在“治”。
“那我呢?”陆炎问,“我这三年来,心在哪里?”
“也在‘得’。”庞统很诚实,“而且比曹操更急。他至少还知道巩固后方,知道拉拢士族,知道慢慢来。您……您太急了。急着证明自己,急着改变历史,急着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您多厉害。”
他说得很直白,直白得刺耳。
但陆炎没有生气。
因为他知道,这是实话。
“所以,”他缓缓说,“得天下和治天下,其实是一回事?得的时候就要想着怎么治,治的时候才能真的得?”
庞统眼睛亮了。
“主公悟了。”
他给两人又倒上酒:“这就是‘王道’和‘霸术’的根本区别。霸术只想着得,得完再说。王道在得的时候就想好怎么治,所以得的时候就在治,治的时候就在得。”
陆炎端起碗,看着碗里浑浊的酒液。
他想起《道德经》里的话:“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想要得到,先要给予。
想要得天下,先要给予天下人他们需要的东西——吃饱,安全,希望。
而他这三年来,一直在取,从未予。
取百姓的粮,取士兵的命,取地盘的税。
然后还想让他们感激他,追随他,为他死。
真是……荒谬。
“士元,”陆炎说,“如果……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会怎么做?”
庞统想了想,说:“您会先占龙鳞,然后花三年时间,把这里建成一个真正的‘王道乐土’。让百姓吃饱,让商人敢来,让士子愿留。等这里的名声传出去,周围的人会自动来投。那时候再慢慢扩张,打下一地,治理一地,消化一地。也许慢,但稳。也许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得天下,但得了,就能治。”
陆炎闭上眼睛。
他想象那个画面:龙鳞城不是军事堡垒,是安居乐业的家园。城外有良田,城内有学堂,街上有关铺,百姓脸上有笑容。
然后周围郡县的人听说这里好,拖家带口来投。
他不用打,天下自来。
多美啊。
多……不可能啊。
因为他选错了路。
“现在改,还来得及吗?”他问。
庞统没说话。
只是喝酒。
答案,都在酒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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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喝到后半夜。
酒坛见了底,话也说尽了。
庞统站起来,有些摇晃——他也醉了。
“主公,”他扶着榻沿,看着陆炎,“其实……您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得人心。”庞统说,“这座城里的人,现在是真的信您,真的愿意跟您死。这比您之前得的所有地盘都珍贵。”
他顿了顿:“所以,就算城破了,您死了,您也已经‘得’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比地盘、比权力、比霸业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人心。”庞统一字一句地说,“四万个愿意跟您同生共死的人心。这,就是您的‘天下’。”
他说完,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脚步踉跄,但背挺得很直。
陆炎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空酒坛,看着空酒碗。
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万个心。
四万个在绝境中依然选择相信他的心。
这,就是他的天下。
很小。
只有一座城。
很大。
装满了人心。
够了。
就算明天就死,也够了。
因为至少,他明白了什么是天下。
不是千里疆土,不是百万大军,不是九鼎之重。
是人心。
是那些愿意为你笑、为你哭、为你生、为你死的人的心。
得了这些心,就得了一部分天下。
治了这些心,就治了一部分天下。
而他,正在得,正在治。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他最绝望的处境里。
这,也许就是命运给他的最后礼物。
让他失败,让他困顿,让他濒死。
然后让他明白。
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