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热兰遮城夷帜扬(2/2)
那张图上,不仅标明了所有炮位、兵营、仓库,还有地下通道、水源位置、粮仓分布……甚至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各区域的防御等级和兵力配置。这是热兰遮城的命脉所在!
但怎么拿到它?
硬抢是找死。唯一的办法是……拓印。
林默从皮囊中取出几样东西:一张极薄的桑皮纸,一瓶特制墨水,一块软垫。这是格物院发明的“透印法”,将桑皮纸覆在原图上,用软垫蘸墨水轻拍,墨水会透过纸张在背面形成反像,回去后再用显影药水处理,就能得到近乎完美的复制品。
但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而且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耐心等待着。一刻钟后,两个军官似乎说完了话,其中一个打了哈欠:“我去巡视一圈,你守着这里。”
“去吧,我正好整理下这几天的日志。”
一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军官。那人坐在桌前,开始写东西,背对着城防图。
机会!
林默轻轻推门——门没锁。他像一缕青烟般飘入,贴墙移动,避开军官的视线范围。三步、两步、一步……到了!
他将桑皮纸展开,轻轻覆在城防图上。图纸很大,有两丈长、一丈宽,他必须分四次拓印。第一次,左上角……
软垫轻拍,墨水渗透。
军官似乎听到什么,停下笔,侧耳倾听。
林默屏息,整个人贴在墙边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几息后,军官摇摇头,继续写字。
第二次,右上角……
第三次,左下角……
就在进行第四次拓印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总督大人让我来取上个月的炮位记录。”
是刚才离开的那个军官,他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另一个人!
林默瞳孔骤缩。现在撤离已经来不及,门外的人马上就会进来。他迅速收起桑皮纸和工具,目光扫视房间——只有一个藏身之处:墙角的文件柜和墙壁之间有道半尺宽的缝隙。
他侧身挤入缝隙,刚藏好,门就被推开了。
两个军官走进来。其中一个走到文件柜前,开始翻找:“炮位记录……我记得放在这里……啊,找到了。”
文件柜离林默不到三尺,他甚至能闻到军官身上烟草和汗液混合的味道。只要对方稍微转头,就能看见缝隙里那双冰冷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军官找到文件,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先后离开。
林默没有立刻出来,他又等了半刻钟,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像鬼魅般闪出,消失在楼梯的阴影里。
寅时三刻,鹿耳门红树林。
老者已经等得心焦,就在他准备冒险上岸寻找时,水面“哗啦”一声轻响,林默从水中钻出,浑身湿透,但眼神明亮如星。
“快走!”他翻身上船,声音急促。
老者二话不说,解缆、撑篙、张帆,小艇像离弦之箭般冲出红树林,驶向外海。直到离开海岸五里,进入深水区,林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裹。
包裹里,四张桑皮纸完好无损。
“成了?”老者眼中闪过激动。
“成了。”林默点头,但脸上没有喜色,“但荷兰人也警觉了。我从他们军官的谈话中听到,揆一下令将所有汉人集中看管,严查奸细。而且……巴达维亚的援军两个月内必到。”
老者脸色一沉:“两个月……那大将军必须在一个月内发动进攻,否则等援军一到,就难打了。”
林默没说话,只是回头望向渐行渐远的海岸线。黑暗中,热兰遮城的轮廓依稀可见,像一头匍匐在海边的巨兽,城墙上巡哨的火把如兽眼般闪烁。
“他们会来的。”他轻声道,不知是在对老者说,还是对自己说,“大将军,还有英王殿下……他们一定会来。”
小艇驶入黑水沟,风浪更大,船身剧烈颠簸。林默却站得笔直,任海水拍打在身上。他脑海中回放着今夜看到的一切:那一百零三门黑洞洞的炮口,那三丈高、两丈厚的城墙,那两千名训练有素的荷兰士兵……
还有揆一那句话:“台湾是公司永恒的产业。”
“永恒?”林默忽然笑了,笑容冰冷,“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
他想起离开南京前,张世杰召见夜枭各组长时说的话。那位年轻的英亲王站在巨大的海图前,手指从南京划到台湾,说:“红夷以为船坚炮利就能永占我土,他们不懂——这天下最锋利的武器,不是火炮,是人心。台湾的汉人百姓苦红夷久矣,他们等王师,如旱苗盼雨。我们去,不是征服,是回家。”
回家。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油布包裹。这里面装的,就是回家的路。
“老伯,再快些。”他转向老者,“这份情报,早一刻送到大将军手中,台湾的百姓,就能早一刻脱离苦海。”
老者重重点头,调整帆向,借助风向全速前进。
小艇在惊涛骇浪中穿行,像一片树叶,却又坚定如箭。
东方天际,已泛起第一缕微光。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一场决定台湾命运的大战,也即将拉开序幕。
就在林默的小艇驶离台湾海域的同时,热兰遮城总督府内,揆一还没有睡。
他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产自巴达维亚的咖啡——这是公司高级官员的特供品,能提神醒脑。但今夜,再浓的咖啡也驱不散他心头的不安。
“总督大人。”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范·德·莱顿司令求见。”
“进来。”
莱顿大步走进,脸色凝重:“大人,刚才巡逻队在西北角排水口附近,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
“排水口的铁栅栏……有三根被腐蚀断裂了。断口很新,而且用的是某种强酸。”莱顿沉声道,“我们检查了排水沟,在沟底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小块黑色的东西。
揆一接过来,在灯下仔细看——那是一小块膏状物,已经干硬,但还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和硫磺味。
“这是……驱蛇药?”揆一眉头紧锁。
“不止。”莱顿道,“我们的猎犬在排水口附近狂吠不止,但嗅不到具体的人味。下官猜测,潜入者用了某种掩盖气味的药物,这驱蛇药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揆一的心沉了下去。
有人潜入过城堡,而且很可能就在今夜。是谁?明军的探子?还是……城内的汉人内应?
“搜!”他猛地转身,咖啡溅出杯子,“全城搜查!特别是汉人聚居区和工坊区,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还有,加强所有出入口的守卫,从今天起,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城堡!”
“是!”
莱顿领命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回荡。
揆一走到城防图前,手指从鹿耳门水道一直划到热兰遮城。如果明军真的从鹿耳门潜入……那说明他们对台湾的地形和水文已经了如指掌。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侦察,而是精心策划的战役准备。
“郑成功……”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这个年仅三十八岁的明国将军,已经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能力和野心。料罗湾一战,他击败了桑德;现在,他又派探子潜入热兰遮城,显然是志在必得。
但揆一不是桑德。
他担任台湾总督已经八年,对这座城堡的每一块砖、每一门炮都了如指掌。他手下的两千士兵,虽然有不少是雇佣兵和土着仆从军,但核心的八百荷兰老兵,都是经历过多次海战和陆战的老兵油子。
更重要的是,他有信心。
信心源于实力——热兰遮城的坚固,火炮的数量,充足的储备,还有两个月内必到的援军。
“来吧,郑成功。”揆一走到窗前,望向西边的大海,那里是厦门的方向,“让我看看,你这位‘靖海大将军’,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信纸,开始写信。
收信人:巴达维亚,范·迪门总督。
“尊敬的范·迪门总督阁下:台湾局势日趋紧张,明国海军已做好进攻准备。今夜发现疑似敌军探子潜入城堡,虽未造成损失,但说明敌情侦察已进入最后阶段。恳请总督阁下催促援军加速东进,最好能在一个月内抵达……”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另,关于与郑芝龙接触一事,我认为可行。此人虽已失势,但在日本仍有根基,且与郑成功有父子之仇。若他能从侧翼牵制明国海军,甚至直接进攻厦门,将极大缓解台湾的压力。请总督阁下尽快定夺。”
落款,盖章,火漆封缄。
揆一唤来信使,将信交给他:“用最快的船,送往巴达维亚。”
“是!”
信使离去,书房里又只剩下揆一人。他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佩剑——这是一把装饰华丽的军官剑,剑鞘镶银,剑柄嵌着蓝宝石。他缓缓拔出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台湾……”他轻抚剑身,眼神渐渐坚定,“是公司的产业,也是我揆一用半生心血守护的土地。谁想夺走它,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窗外,天色渐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厦门,在平户,在巴达维亚,在南京……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这座位于风暴中心的海岛。
一场席卷整个东亚的海权大战,即将以台湾为棋盘,轰轰烈烈地展开。
而第一枚棋子,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