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料罗湾初试锋芒(1/2)
崇祯十九年,七月初三,寅时末刻。
厦门港的天还是一片蟹壳青,海平面上刚透出些鱼肚白,港内却已是一片肃杀。十二艘新式战船静静泊在码头,桅杆上的三角信号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最前方那艘“飞霆号”巡航舰的甲板上,郑成功一袭玄色箭衣,外罩犀牛皮甲,正举着千里镜望向东北方向的海面。
镜筒里,料罗湾外的洋面空空如也。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顺着晨风飘了过来——那是三天前从泉州驶出的三艘闽商货船最后的讯息。船上载着五千担生丝、八百箱德化白瓷,还有二十名准备前往巴达维亚开拓商路的闽南子弟。
“报——”
了望塔上传来尖锐的哨音,旗语兵疯狂挥动着红黄两色旗:东北三十里,发现帆影!
郑成功放下千里镜,右手缓缓按在腰间的“镇海剑”上。这是张世杰上月亲授的宝剑,剑鞘上錾刻着波涛龙纹,剑柄嵌一颗鸽卵大的东珠,象征着大明海军无上的权柄。
“传令各舰。”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甲板瞬间寂静,“升战斗旗,出港迎敌。”
“得令!”
旗舰令旗升起,十二艘战船同时升起猩红的战旗。帆缆绞盘吱呀作响,主帆、副帆、三角帆次第张开,海风灌满帆布,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这是大明皇家海军成军后的第一战。
也是郑成功拜将靖海大将军以来,第一次真正与西方海上强权正面交锋。
“飞霆号”的指挥舱内,十余名军官肃立两侧。舱壁悬挂着崭新的海图,图上用朱砂笔画出一道醒目的红线——从厦门港至料罗湾,再延伸向外海。
“都听清楚了。”郑成功的手指在海图上重重一点,“荷兰人劫我商船,杀我子民,此乃国仇。但今日之战,不为逞一时之勇。”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英王殿下筹建海军,所图者乃百年海权。此战是试金石——试我战舰之利,试我战术之新,试我将士之勇。”
舱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皮肤黝黑、左颊带刀疤的中年汉子大步进来,单膝跪地:“禀大将军,哨船回报。敌舰共六艘,两大四小。大者应是东印度公司的‘快帆船’,载炮三十门以上。小者为护航舰,航速极快。”
来人是杨富,原郑芝龙麾下的老海狼,如今是海军讲武堂的战术教习。此人曾在南洋与荷兰人交手七次,三次被俘又三次逃脱,脸上那道疤就是被荷兰水手长用弯刀留下的。
“杨教习请起。”郑成功虚扶一把,“依你之见,该如何打?”
杨富起身,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红毛鬼的战法,向来是巨舰重炮压阵,小船侧翼骚扰。他们的‘快帆船’船身高大,我军福船若接舷强攻,必吃仰攻之亏。”
“所以不能硬拼。”郑成功走到沙盘前,沙盘上用木条标示出双方舰船位置,“英王殿下授我‘鸳鸯阵’陆战之法时,曾言‘此阵可变万化,陆可用,水亦可’。今日,便让红毛鬼见识见识,我大明的‘鸳鸯阵’海战版!”
众将面面相觑。
鸳鸯阵是威继光抗倭时所创的陆战阵型,以十二人为一队,长短兵器配合,攻防一体。可这海战……如何用法?
郑成功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展开。上面用细笔绘制着十二艘战船的队形变化图,箭头、虚线、标注密密麻麻。
“看好了。”他的手指在图上移动,“我十二舰分为四组:第一组两艘‘海鹘’快船,由杨富统领,专司诱敌、缠斗。第二组四艘‘苍山’船,载轻炮、火铳手,负责中距离炮击。第三组四艘‘福船’,载重炮、掷弹兵,是正面攻坚主力。”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组:“而本将亲率的‘飞霆号’与‘镇涛号’,则为‘奇兵’。待敌阵被牵制、分割之时,从侧翼突入,直取旗舰!”
杨富盯着图纸,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明白了!此阵精髓,在于‘正奇相合,虚实相应’。红毛鬼善用线列战术,我偏不与他排阵对轰,而以小舰乱其阵脚,主力伺机雷霆一击!”
“正是。”郑成功扶起他,目光如炬,“此战若胜,我大明海军之名将传遍南洋。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舱内所有人都感到脊背发凉。
败了,刚刚起步的海军强国梦,恐怕就要夭折在料罗湾的波涛之中。
“末将愿立军令状!”副将陈泽抱拳出列,他是从新军火器营调来的年轻将领,对火炮有着近乎痴迷的研究,“‘飞霆号’新装的那六门二十四磅长管炮,末将已校射三百发,百丈之内,弹无虚发!”
郑成功拍了拍他的肩,转身面向舱外。
朝阳已跃出海面,金光洒满万顷波涛。
“传令全舰。”他的声音在海风中传开,“此战,不为私仇,不为财物,只为向天下宣告——从今日起,这东南海疆,是我大明说了算!”
辰时三刻,料罗湾外海。
六艘悬挂橙白蓝三色旗的荷兰战舰,正呈一字纵队缓缓巡弋。为首的“海豚号”快帆船上,船长范·德·桑德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些明国商人哭喊的样子,真是令人愉悦。”他转身对身旁的大副说道,用的是低地荷兰语,“特别是那个老家伙,抱着他的瓷器跳海前,还高喊着什么‘天朝王师必来复仇’——可笑。”
大副是个独眼龙,左眼戴着黑色眼罩,他啐了一口唾沫:“桑德船长,我们这次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巴达维亚总督府的命令,只是让我们‘适当展示武力’,没说要劫杀整支商队……”
“适当?”桑德船长冷笑,“范·迪门总督老了,胆子也小了。东印度公司要的是利润,是垄断!不把这些明国商人的胆子吓破,他们怎么会乖乖交出南洋贸易权?”
他走到船舷边,俯视着甲板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丝绸在晨光中泛着柔滑的光泽,瓷器在木箱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更妙的是,他们在商船的密舱里发现了整整三百斤武夷岩茶——这在阿姆斯特丹的拍卖行,能卖出同等重量白银的价钱。
“报告!”了望哨突然高喊,“西南方向,发现船队!十二艘……全是战船!”
桑德船长猛地抓起望远镜。
镜头里,十二艘造型奇特的帆船正乘风破浪而来。它们不像传统的明国福船那样宽胖笨重,反而修长挺拔,帆装也颇为奇特——除了主帆、副帆,竟然还有三角形的纵帆。
“这是……什么船?”桑德船长皱起眉头。
更让他不安的是对方的队形。十二艘船并未排成欧洲海军惯用的战列线,而是分成三四个小编队,彼此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像一群伺机而动的海狼。
“全体备战!”桑德船长拔出指挥刀,“升起战斗旗!让这些明国人知道,谁才是海洋的主人!”
荷兰舰队迅速变阵。两艘快帆船加速前出,四艘护航舰向两翼展开,经典的“T”字头战术——抢占上风位,用侧舷火炮覆盖敌舰冲锋路线。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明军舰队在进入三海里距离时,突然散开了。
两艘最小的“海鹘船”像离弦之箭般冲出,直扑荷兰舰队的右翼。这种船型只有荷兰护航舰的一半大小,但航速极快,船头还装着奇怪的铁制撞角。
“开炮!拦住它们!”桑德船长怒吼。
“海豚号”侧舷的十二门十八磅炮同时开火,炮弹在海面激起数丈高的水柱。但那两艘海鹘船灵巧得像海豚,在弹雨中左穿右突,竟然毫发无伤地逼近了右翼的护航舰“飞鱼号”。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他们要接舷!”飞鱼号船长惊恐地发现,海鹘船上根本没有重炮,甲板上站满了手持火铳、腰佩短刀的士兵。更可怕的是,这些士兵三人一组,一人持藤牌,一人持长矛,一人持火铳,组成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战斗小组。
“砰砰砰——”
第一轮排枪响起,飞鱼号甲板上的荷兰水手倒下一片。
“掷弹!”海鹘船上,杨富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狰狞的伤疤。他亲自抱起一个陶罐火药弹,点燃引信,抡圆了胳膊掷向敌舰。
轰!
爆炸在飞鱼号甲板上掀起一片血雨。
就在荷兰舰队右翼陷入混乱时,明军的第二波攻击到了。
四艘“苍山船”从左侧切入,这些船载着轻便的六磅炮和大量火铳手。它们并不与敌舰硬拼,而是保持在百丈左右的距离,用连绵不绝的火力骚扰荷兰舰队的中段。
“他们在消耗我们!”桑德船长看出了端倪,“集中火力,先打沉那四艘骚扰舰!”
但荷兰人的炮火刚转向苍山船,正面又出现了四艘真正的巨舰——福船。
这是大明水师的传统主力,船身高大如楼,侧舷炮窗密密麻麻。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福船的帆装经过改良,航速快了三成不止。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炮窗里伸出的不是老式的佛郎机炮,而是黝黑修长的重炮。
“那是……二十四磅长炮?”桑德船长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巴达维亚的船厂见过这种炮,那是英国人造的新式舰炮,射程远、精度高、穿透力强。东印度公司花了大价钱才买到十几门,装备在总督的旗舰上。
可眼前这四艘明国福船,每艘侧舷竟有八门这样的重炮!
“开炮!抢在他们之前开炮!”桑德船长声嘶力竭。
晚了。
“轰——轰轰轰轰——”
四艘福船的右舷同时喷吐出火舌,三十二发二十四磅实心弹撕裂空气,以近乎平直的弹道砸向荷兰舰队。其中六发精准命中了“海豚号”的船体,厚达一尺的橡木板被硬生生凿穿,木屑纷飞中,下层炮舱传来水手的惨叫。
“报告!左舷三号炮位被毁!”
“五号炮位进水!”
桑德船长踉跄着扶住船舷,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这不是他熟悉的明国水师——那些只会用火船、跳帮战术的野蛮人。这是一支真正懂得海战艺术,并且拥有先进装备的舰队!
“变阵!变阵!”他挥舞着指挥刀,“所有船只向我靠拢,组成圆形防御阵!”
但命令传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明军的“鸳鸯阵”完全展开:杨富的两艘海鹘船如“鸳鸯”之首,死死咬住右翼的飞鱼号;四艘苍山船如两翼,不断袭扰拉扯;四艘福船如躯干,正面强攻压制。而整个阵型最致命的两把“尖刀”,却迟迟没有出现。
“飞霆号”和“镇涛号”去哪了?
桑德船长猛地抬头,望向舰队后方。
然后,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荷兰舰队的左后方,两艘造型最为奇特的战舰,正借着晨雾和海面反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战场。
那是“飞霆号”和“镇涛号”,大明皇家海军的第一批专业巡航舰。它们比福船细长,比海鹘船厚重,船首像锋利的匕首,三根桅杆上挂满了纵帆,在侧风条件下航速能达到惊人的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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