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濠镜炮台慑佛郎机(2/2)
“旧例?”郑成功打断他,“什么旧例?是你们每年象征性交五百两地租,却垄断整个广东对外贸易的旧例?是你们在澳门自行立法、自行收税、自行驻军的旧例?还是你们暗中与荷兰人、西班牙人勾结,贩卖情报的旧例?”
一连串质问,掷地有声。
达·席尔瓦脸色涨红:“将军,这些话要有证据!”
“要证据?”郑成功冷笑,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去年八月,澳门议事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在‘圣保禄教堂’密会的记录。这是今年二月,你们向马尼拉西班牙总督出售广东海防图的交易账目。还要更多吗?”
那些文书被扔在长桌上,纸张散开。葡萄牙人凑过去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这些都是绝密,绝不可能外泄!
“你们……你们怎么拿到的?”一名议事会成员颤声问。
郑成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达·席尔瓦:“总督阁下,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
达·席尔瓦颓然坐回椅子。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对方不仅武力碾压,连情报都完全掌握。继续硬扛,没有任何意义。
“新约……什么条件?”他声音干涩。
郑成功示意施琅。施琅展开一份早已拟好的条约草案,朗声宣读:
“一、自崇祯十九年起,澳门年地租由五百两提至一千两,过往三年欠租共计一千五百两,须于本月内补缴。”
“二、澳门总督府须向大明广东布政使司报备所有进出口货物清单,并按大明律法缴纳关税。”
“三、葡萄牙舰船在南海活动,须提前向大明海军都督府报备航线、目的、载货。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大明沿海百里之内。”
“四、澳门不得允许荷兰、西班牙等与大明敌对国之人员驻留。现有者,须于十日内离境。”
“五、澳门葡人自治范围仅限于澳门城墙之内。城墙之外所有土地、海域,皆属大明管辖,葡人不得擅入。”
每读一条,葡萄牙人的脸色就白一分。这哪里是续约,这根本是把澳门从“国中之国”打回原形!
“这……这太过分了!”一名年轻议员拍案而起,“我们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屈辱条约!”
郑成功看向他,眼神平静:“你可以不接受。那我现在就下令舰队开炮,把澳门所有炮台拆了,然后派兵登陆,把你们全部押送回果阿。你选。”
年轻议员僵在原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将军。”达·席尔瓦深吸一口气,“这些条件……我们需要时间商议。而且,如此重大的条约,需要报请果阿总督府,甚至里斯本王室批准……”
“那是你们的事。”郑成功再次打断,“本将军只认签字。谁签字,谁负责。至于果阿、里斯本那边同不同意……你们自己想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果阿的舰队能开到大明沿海,把澳门抢回去……尽管试试。”
赤裸裸的威胁。
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威胁就是现实。
达·席尔瓦闭上眼睛。他想起二十年前刚来远东时的雄心壮志,想起葡萄牙帝国昔日的辉煌,想起里斯本王室那些还沉浸在旧梦中的贵族们。
时代变了。
真的变了。
“我签。”他睁开眼,声音苍老了许多,“但我有个条件。”
“说。”
“新约期限……定为十年。十年后,双方再议。”达·席尔瓦盯着郑成功,“给我们一点时间,一点尊严。”
郑成功沉吟片刻,点头:“可以。但十年之内,所有条款必须严格执行。若有违反,条约自动作废,大明有权收回澳门。”
“成交。”
签字仪式很简单。两份条约,一份汉字,一份葡萄牙文,双方签字用印。当郑成功盖上“大明靖海大将军”金印的那一刻,大厅里许多葡萄牙人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代结束了。
日落时分,十字门外。
五艘战舰起锚升帆,准备返航。郑成功站在舰桥上,望着逐渐远去的澳门半岛。夕阳把教堂尖顶染成金色,海面上波光粼粼。
施琅走过来,低声道:“大将军,刚接到福州急报。平国公……病倒了。”
郑成功身体微微一震。
“说是三日前突然中风,现在卧床不起,口不能言。”施琅继续道,“泉州那边乱成一团,郑家旧部吵着要见您,说是……要您回去主持大局。”
海风呼啸,吹动郑成功的披风。
他望着北方,那是泉州的方向。父亲……终于还是倒下了。在这个最不该倒下的时候。
“五月十五的兄弟屿之约……”施琅小心翼翼问,“还去吗?”
郑成功沉默良久。
“去。”他终于开口,“父亲病倒,我更要去。不去,那些人会说我不孝,会说我不敢面对。去了,把话说清楚,把事办明白。”
他转身,下令:“传令,舰队直接开往泉州。通知张保仔,让他带三艘船先行,探明情况。”
“是!”
五艘战舰调整航向,向北驶去。夕阳沉入海平线,夜幕降临。
舰桥上,郑成功独自站着。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玉佩上刻着八个字:森儿佩之,纵横四海。
如今他确实要纵横四海了。
却是以父亲最不愿看到的方式。
“父亲,”他对着海风低声说,“您教过我,海上男儿,要有担当。如今儿子担起了该担的担子,您……可还认我这个儿子?”
没有回答。
只有海浪声声。
同一时间,泉州,郑府。
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郑芝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蜡黄。一名老大夫正在为他施针,旁边站着几个神色焦虑的郑家子弟。
房门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郑芝龙的亲弟弟、郑成功的叔父郑芝豹。
他挥手让大夫和子弟们都出去,然后坐到床边,低声道:“大哥,人都走了。”
郑芝龙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哪有半分中风病人的浑浊?
“戏……演得怎么样?”他声音嘶哑,但口齿清晰。
“演得好。”郑芝豹竖起大拇指,“福州、厦门、南京,都传遍了。都说您被成功气倒了,一病不起。现在泉州这边,旧部们都嚷嚷着要成功回来给个说法。”
郑芝龙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那小子……在澳门?”
“刚签完新约,年租翻倍,葡萄牙人服服帖帖。”郑芝豹语气复杂,“现在正往泉州来,说是要来探病。带着五艘新式战舰,威风得很。”
“让他来。”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五月十五,兄弟屿。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这郑家……到底谁说了算。”
“可是大哥,成功现在有朝廷撑腰,又有新式舰队,硬碰硬的话……”
“谁说我要硬碰硬?”郑芝龙打断他,“我是他爹,他是我儿。父子之间,用得着动刀动枪吗?”
他从枕下摸出一封密信,递给郑芝豹:“派人送到北京,交给陈演陈大人。告诉他,只要朝廷能把成功调离东南,让他去辽东、去漠北,随便哪里都行。郑家……愿意捐银三百万两助饷。”
郑芝豹倒吸一口凉气:“三百万两?大哥,这……”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郑芝龙冷冷道,“只要成功离开东南,海军都督的位置空出来,我们就能慢慢渗透。三年,最多三年,这支新海军就会姓郑。”
他重新闭上眼睛:“去吧。记住,五月十五之前,这封信必须送到北京。”
郑芝豹揣好密信,悄然退下。
房间里又只剩下郑芝龙一人。他望着帐顶,眼神复杂。
成功啊成功,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也是我最棘手的对手。
为父教了你半辈子,最后却要跟你斗智斗勇。
这难道就是……天命?
窗外,海潮声阵阵传来。
一场父子对决,即将上演。
而这场对决的胜负,将决定整个大明海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