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龙旗漫卷向何方(1/2)
腊月二十九,嘉峪关。
这座矗立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天下第一雄关,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城墙依黑山而筑,南北绵延三十余里,黄土夯实的墙体被数百年的风沙侵蚀出深深的沟壑,却又在历代修补中愈发坚厚。关城三重,瓮城曲折,箭楼如林,城头“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张世杰登上关城最高处的光化楼时,已是午后。
他没有穿蟒袍,只着一身玄色箭袖劲装,外罩貂皮大氅,头上简单的束发木簪。从北京到嘉峪关,四千里路,他日夜兼程走了十二天。随行的除了赵铁柱和五十亲兵,还有两个人——新任兵部职方司主事陈泽,以及刚从福建北上的郑成功部将施琅。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张世杰凭栏远眺。向西,是望不到头的戈壁瀚海,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更西,越过这片荒漠,就是哈密,是吐鲁番,是天山,是那片广袤而陌生的西域。向东,关内驿道上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声在风中飘散,那是丝路重新繁荣的证明。
“公爷,风大,进屋说话吧。”赵铁柱低声道。
张世杰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卷海图,在城垛上缓缓展开。这图与寻常舆图不同,上面绘的不是山川城池,而是曲折的海岸线、星罗的岛屿、错综的洋流——从大明沿海,到琉球、日本、吕宋、马六甲,甚至更远的印度洋边缘。
一图在西,一图在东。
他站在中间,左手按着西域沙盘(心中),右手抚着南洋海图(眼前)。
“陈主事。”张世杰忽然开口,“你在兵部职方司,专掌天下舆图。你说说,大明如今的疆域,比永乐极盛时如何?”
陈泽是个三十出头的精明官员,闻言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公爷,若论实控疆土,北至贝加尔湖,西至哈密,东至库页岛,南至琼州,皆设官置府,派驻军队,征收赋税,已远超永乐朝。若论羁縻影响,朝鲜、漠南漠北蒙古、南洋诸藩,皆奉大明正朔,岁岁来朝,此亦永乐朝所未及。”
“但隐患呢?”张世杰头也不回。
陈泽顿了顿:“隐患有三。西,卫拉特巴图尔珲台吉与沙俄勾结,虎视哈密;北,喀尔喀残部未靖,漠北人心未固;南,红毛夷(荷兰)占台湾、窥闽粤,弗朗机(葡萄牙)踞澳门、控南洋商路。此三患不除,疆土再广,亦难安枕。”
“说得好。”张世杰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施琅,“施将军,你刚从福建来。郑成功的水师,现在如何?”
施琅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是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他抱拳道:“禀公爷,郑将军麾下现有大小战船三百余艘,其中西式夹板船(盖伦船)十二艘,仿制红衣大炮的火炮两百余门。去岁收复台湾后,已在澎湖、基隆设要塞,水师常驻。吕宋方面,与西班牙人时有摩擦,但暂时维持均势。”
“若要与红毛夷在海上决战,胜算几何?”
施琅沉吟片刻:“若在近海,依托海岸炮台,七成胜算。若远赴南洋,深入马六甲或巴达维亚(雅加达),则……不足五成。红毛夷船坚炮利,且经营南洋数十年,根基深厚。”
张世杰点头,重新看向西方:“所以,陆上有卫拉特与沙俄,海上有红毛夷与弗朗机。大明看似强盛,实则东西南三面受迫。而朝廷之内……”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懂。
国库虽丰,但新政阻力重重;军队虽强,但防线拉得太长;皇帝虽在,但权威日渐式微。
“公爷。”一直侍立在旁的嘉峪关守备曾英忍不住开口,“末将守关十年,亲眼见丝路从萧条到繁荣。去岁过往商队比前年多了三成,关税收了四十万两。只要商路不断,西域诸国就会倚重大明。那巴图尔珲台吉真要作乱,也得掂量掂量。”
“曾守备说得对,也不对。”张世杰走下城楼,众人紧随,“商路是纽带,也是软肋。巴图尔若拿下哈密,切断丝路,西域诸国就会动摇。他们会想——大明连商路都保不住,还能保住他们吗?”
一行人走进光化楼下的议事厅。
厅内已生起炭火,墙上挂着巨幅《河西西域详图》。张世杰在沙盘前坐下,示意众人也坐。
“本公这次来嘉峪关,不是游山玩水。”他开门见山,“三件事。第一,视察河西防务,为明年可能到来的西线战事做准备。第二,见一个人。第三,定一个方向。”
黄昏时分,那个人到了。
是个蒙古人,五十多岁,风尘仆仆,一进厅就跪倒在地:“外臣杜尔伯特部使者莫日根,拜见越国公天可汗!”
杜尔伯特部,卫拉特四部之一,世代游牧于额尔齐斯河流域,与准噶尔部素来不和。巴图尔珲台吉要统一卫拉特,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杜尔伯特。
张世杰让他起身:“莫日根使者远来辛苦。你们台吉有何话要说?”
莫日根从怀中取出一封羊皮信,双手呈上:“我主达赖台吉命外臣禀告天可汗:巴图尔狼子野心,已与沙俄勾结,欲吞并我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三部,独霸卫拉特。今冬以来,巴图尔屡次威逼我部臣服,我主严词拒绝。巴图尔遂陈兵边境,扬言开春便要动武。”
赵铁柱接过信,转呈张世杰。
信是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的,言辞恳切,详述了巴图尔这半年的种种行径:强迫三部会盟、索要战马粮草、安插亲信监军,甚至暗杀反对他的部落贵族。信的末尾,达赖台吉写道:“臣部愿永为大明治下藩篱,但求天朝庇佑,免遭准噶尔吞并。若得天兵相助,臣必率部为前驱,共讨叛逆。”
张世杰看完,将信递给陈泽,问莫日根:“你们台吉想要朝廷如何相助?”
“一,请朝廷下旨申饬巴图尔,命其不得侵扰邻部。二,若巴图尔不听,请准我部自备战马兵器,并……并请朝廷暗中支援些火器。”莫日根小心翼翼地说,“三,若战事起,恳请哈密明军出兵策应,牵制准噶尔兵力。”
要求不算过分,甚至很克制。
张世杰没有立刻答复,反而问:“沙俄与巴图尔勾结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莫日根精神一振:“外臣正要说此事!十一月时,有沙俄哥萨克头目伊万诺夫,带二十车货物入准噶尔,其中多是火枪火药。巴图尔用五百匹战马交换。此外,沙俄还许诺,若巴图尔能统一卫拉特并牵制大明,就承认他为‘卫拉特汗’,并支持他东取哈密,西征哈萨克。”
“这些,你们台吉如何得知?”
“我部在准噶尔有内线。”莫日根压低声音,“那伊万诺夫在准噶尔待了七日,与我部内线有过接触。他说……沙俄真正的目的,是通过巴图尔控制西域,进而威胁大明河西。等大明与准噶尔两败俱伤,沙俄便可坐收渔利。”
议事厅里安静下来。
炭火噼啪作响,众人的脸色在火光中明灭不定。
许久,张世杰才开口:“使者先下去歇息。你所言之事,本王会慎重考虑。”
莫日根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厅门关上,张世杰看向陈泽和施琅:“你们怎么看?”
陈泽先说:“公爷,杜尔伯特求援,是个机会。支持他们,就能在卫拉特内部打入一个钉子,牵制巴图尔。但风险也大——若被巴图尔发现朝廷暗中支持杜尔伯特,他就有借口公然反叛。”
施琅接道:“末将以为,陆上之事,当以稳住为主。眼下重心当在海上。红毛夷在台湾虽败,但实力犹存。若其与弗朗机联手,封锁南洋商路,损失不会比失去丝路小。况且……”
他顿了顿:“末将来之前,郑将军嘱咐,说他在吕宋的探子回报,红毛夷正在巴达维亚大造船舰,似有大规模用兵的迹象。时间,怕是不等人。”
陆与海,西与南,两个方向的压力同时摆在面前。
张世杰闭上眼睛,手指轻敲桌面。这个习惯,这些年越来越频繁。每当他面临重大抉择时,就会这样。
“公爷。”赵铁柱轻声提醒,“北庭都护府的李定国将军,昨日有密报送到,您还没看。”
张世杰睁开眼:“拿来。”
赵铁柱呈上三份火漆密封的信函。
第一份是李定国的军报,写得很详细:喀尔喀残部剿灭战已结束,歼敌五千,自损八百;漠北各部经过冬赈安抚,情绪渐稳;但卫拉特方向,巴图尔兵力调动频繁,似有异动。最后一句加粗:“若开春巴图尔东犯,臣请先发制人,率军出哈密,击其于境外。”
第二份是苏明玉从北京转来的银行简报。丝路银元推行顺利,敦煌、哈密分号存款已达百万两;但河西旧钱庄势力反扑,散布谣言说银元成色不足;更麻烦的是,朝中清流联名上奏,指责银行“与民争利”,要求裁撤河西分号。
第三份最薄,只有一页纸,是宋应星从格物院发来的。上面就几句话:“火龙机改良已成,一台可抵五十人力。已在京西煤矿试用,效率增三倍。若推广全国矿山、工坊,三年之内,大明产出可翻一番。然工部阻挠,请王爷决断。”
三封信,三个方向。
军事、金融、科技——这正是张世杰为大明规划的三条腿。现在,每条腿都遇到了阻碍。
张世杰将信放在桌上,缓缓道:“你们说,当年永乐皇帝派郑和七下西洋,是为了什么?”
众人一愣。
陈泽试探道:“宣扬国威?寻找建文帝?拓展朝贡贸易?”
“都有,但不止。”张世杰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海图前,“永乐朝,北元未灭,瓦剌、鞑靼时叛时服;南有安南之乱;东有倭寇侵扰。内忧外患,比今日不遑多让。可永乐皇帝还是抽调巨资,造宝船,组舰队,一次次远航。为什么?”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因为他知道,不能只守陆,不望海。陆上的敌人,看得见,打得着。海上的敌人,今天可能在琉球,明天就可能到天津。你不去海上,海上就会有人来。”
施琅眼睛亮了:“公爷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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