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集:先知先觉(1/2)
十月末的春城已经寒气逼人。秦建国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从文化宫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他特意绕到道里区的百货商店,在副食品柜台前停了停。
“同志,来一斤鸡蛋糕,再来半斤江米条。”他掏出钱和粮票。
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一边称重一边打量他:“哟,秦师傅,今天舍得买点心了?”
秦建国笑笑没接话。他现在在文化宫是临时工,但周围人都知道他手艺好——更重要的是,隐约知道他家里“有点底子”。这年头,能经常买糕点的人家可不多。
回到家时,沈念秋正在厨房帮母亲做饭。她今年大三,在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平时住校,周末回来。三岁的石头摇摇晃晃扑过来:“爸爸,抱!”
秦建国一把抱起儿子,从布袋里拿出鸡蛋糕。石头眼睛亮了,小手抓着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沈念秋擦着手走出来,看了秦建国一眼,“今天怎么买这个了?”
“省里来信了。”秦建国压低声音,“咱们屋里说。”
两人进了自己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这是沈家老房子隔出来的,虽然挤,但总算有个独立空间。秦建国从怀里掏出顾研究员的信,沈念秋就着十五瓦灯泡的光仔细看。
“这是好事啊。”看完信,沈念秋眼睛亮了,“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项目,多少人想进进不去。”
“我在想,要不要走得更远一点。”秦建国坐在床沿上,“念秋,咱们手头现在有多少钱?”
沈念秋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一叠存折和现金。她念师范有补助,秦建国有工资,但大头还是那些“山林财富”——秦建国重生后,趁着下乡最后那段时间,在山里找到了几处老参窝子和貂群。回城后,他分批次通过黑河那边的老马关系出手,前后得了一笔财富。
这数字在80年代是个天文概念——普通工人月工资三四十元,那些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一辈子的收入。
“存折上有一万,现金还有一千多,那个地方还有很多小黄鱼,”沈念秋说,“够咱们用很多年了。”
“我想用这笔钱做点事。”秦建国看着妻子,“前世我过得小心翼翼,在西南地区插队,一辈子没敢对所爱的人表露出来。”
沈念秋沉默了。她是1973年觉醒前世记忆的,那时石头才出生。她记得前世自己就死在了北大荒,更是没有见过秦建国,难道建国是为我而来的?这句话一直在她心里憋着,没有问出口!
“你想怎么做?”她问。
“文化宫那边,我想办停薪留职。”秦建国说,“专心搞创作,参加省里这个项目。同时,我想租个店面。”
“店面?”沈念秋吃了一惊,“你要做生意?”
“不是普通生意。”秦建国走到墙边,那里靠着几件他最近做的木雕,“我想开个工作室,既接传统木工活,也展示和出售我的创作。现在政策松动了,南方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沈念秋摸着那些木雕。雷击木的粗犷,枣木的温润,还有几件新做的实验品——用边角料拼贴的抽象构图,完全不像传统木雕。这些东西,在前世她根本不敢想象秦建国会做。
“爸那边……”她犹豫道。
“爸是明白人。”秦建国说,“他挨过批斗,但也知道时代在变。昨天吃饭时他还说,学校鼓励教师搞科研创收,这说明上面在鼓励改变。”
晚饭时,秦建国把想法说了出来。
沈青山放下筷子,沉吟良久。他今年五十了,头发花白,脸上有岁月留下的深刻皱纹。文革时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在乡下劳改了八年,74年才平反回到大学教书。这些经历让他谨慎,但也让他比谁都渴望改变。
“开店……有把握吗?”沈母先开口,语气担忧,“现在虽然说是允许个体户了,可谁知道政策会不会变?”
“妈,现在已经不是前些年了。”沈念秋说,“我们学校有老师的家属在夜市摆摊卖馄饨,街道还表扬是‘自谋职业’呢。”
沈青山看向女婿:“建国,你有想法,也很努力,也很有大局观。你跟爸说实话,个体经济以后会怎么样?”
这话问得直接。秦建国重生后,只对沈念秋透露过这个秘密——沈念秋是自然觉醒记忆,沈家父母是在一次次被秦建国“未卜先知”后,也相信了这个女婿很有能力。
“会大发展。”秦建国说得很肯定,“再过三五年,个体户会越来越多。九十年代,私人企业会遍地开花。爸,这是大势所趋。”
“那你为什么选木雕?”沈青山问,“开饭店、卖服装不是更赚钱?”
“因为这是我的本行,也是我的兴趣。”秦建国说,“而且我记得,八十年代后期,工艺美术品会越来越值钱。特别是那些有艺术性的创作,会被外宾和先富起来的人追捧。”
沈青山不说话了,慢慢扒着碗里的饭。饭桌上一时安静,只有石头咿咿呀呀的声音。
“需要多少钱?”沈青山终于问。
“租店面加上简单装修,五百块够了。”秦建国说,“我算过,就算一时半会儿没生意,咱们手头的钱也撑得起。”
“那就试试吧。”沈青山一锤定音,“我们这代人被耽误得太久,你们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是该闯闯。不过建国,记住两点:第一,合法合规,该办的执照一定要办;第二,文化宫那边处理好,别留后患。”
“我明白。”
第二天是周日,秦建国骑车去了道外区。这里是春城的老商业区,沿街已经能看到一些个体户的摊子——修自行车的、卖早点的、裁缝铺,虽然规模都不大,但人气很旺。
他在老街转了半天,相中了一个临街的门面。以前是个杂货铺,现在空着,玻璃窗上贴着“出租”的纸条。他按纸条上的地址找到房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一个月十块,一次交半年。”老太太说话干脆,“要租就租,不租拉倒。”
秦建国看了看店面:二十平米左右,前面可以做展示,后面能隔出个小工作间。位置也不错,离文化宫不远。
“我租了。”他当场掏钱,交了六十块钱。
老太太数钱时看了他一眼:“年轻轻的,租店面干啥?”
“做木工活。”
“木匠?”老太太摇摇头,“这年头谁还打家具啊?都是买现成的。”
秦建国笑笑没解释。他知道,老太太说的“现成的”是指工厂流水线生产的简易家具。但再过几年,人们就会开始追求手工的、有设计感的东西了。
租下店面后,秦建国开始忙起来。白天在文化宫上班,下班就去收拾店面。沈念秋周末回来帮忙,沈父沈母也时不时来看看。石头最喜欢跟来“帮忙”,拿着小扫帚东划拉西划拉。
十一月中旬,店面收拾得差不多了。秦建国做了个简单的招牌:“建国木艺工作室”。字体是他自己刻的,用的是松木本色,不刷漆,只上一层清油,露出木材天然的纹理。
招牌挂出去那天,邻居们纷纷探头看。
“哟,秦师傅,这是单干了?”隔壁修鞋的老张问。
“没有,还在文化宫呢,这边算个副业。”秦建国递过去一支烟。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辞职单干”还是太扎眼,“停薪留职搞创作”听起来更稳妥。
老张接过烟,点上,眯眼看着招牌:“有想法。不过秦师傅,你这‘木艺’是啥意思?木匠就木匠呗。”
“木匠做实用家具,木艺做观赏摆设。”秦建国解释,“比如这个——”
他拿出一件新做的小摆件:一块巴掌大的核桃木,顺着木材天然的疤节和纹理,浅浅地刻了几道流线型的凹槽。不雕花,不刻字,就是木头本身的形态和质感。
老张拿在手里翻看半天:“这……这是啥?”
“就是块木头。”秦建国说,“但它有自己的美感,对吧?”
老张又看了会儿,慢慢点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意思。这疤节,这纹理,像山又像水。”
“对,就是这个意思。”
店面开张头几天,看热闹的多,真正上门的少。偶尔有人进来,也是问:“能做衣柜吗?”“能修桌椅吗?”秦建国都接,但会拿出自己的创作给人看。
大多数人的反应和老张一样——先是疑惑,然后若有所思。只有少数人摇头:“这不就是块破木头吗?还卖五块钱?抢钱呢!”
对这些反应,秦建国都坦然接受。他记得前世看过资料,八十年代初的中国,现代艺术还处在萌芽阶段,大众接受需要时间。
十二月初,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的项目正式启动通知来了。同时来的还有王干事——区文化站的,三十出头,戴副眼镜,看起来很干练。
“秦建国同志,咱们区要办个‘迎新春民间工艺展’,顾研究员推荐了你。”王干事开门见山,“你这工作室不错,就是作品少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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