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三藏欲渡三千界,??情根深种痴妄生(2/2)
唐三藏身形剧震。那句“重返故土”似冰锥贯胸,刺得他踉跄倒退。
挺拔如青松的脊梁一寸寸佝偻,终是颓然跌坐床沿。檀木矮几映出他扭曲倒影:僧袍仍在身,内里佛骨却已寸寸焚灰。
他怔望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曾渡妖魔、捧经卷的手,此刻竟抓不住一缕异世孤魂。
死寂漫延。舱内暖意尽散,唯余穿隙冷风嘶嘶游走。
仙船正破开浓稠云海,舷窗外忽明忽暗:时而流金泼洒,似天女织锦;时而墨云翻涌,如孽龙吐息。
一束诡谲的靛青光晕扫过顾清歌蜷缩的背脊,在她素白中衣上投下颤动的鳞纹,恍若困于浅滩的人鱼。
唐三藏凝着那光影,忽忆起少时长安雨巷——七岁的顾清歌攥着杏花糖人。
裙角溅满泥点,却笑着将糖塞进他掌心:“三藏哥哥,甜不甜?”而今糖化人杳,空余苦海无涯。
他喉间忽涌腥甜,佛偈在舌底碾作尘屑。原来所谓普度众生,终究度不了心头一点痴妄。
船舱内,空气仿佛凝成了初冬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方才激烈的争执余韵未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碰撞。
木质舱壁渗着水汽的凉意,一盏孤零零的琉璃灯挂在舱顶,火苗不安地跃动着,将两人僵持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舱壁上,如同两尊沉默对峙的石像。
顾清歌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薄里衣,方才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一时忘了寒冷。
此刻静默下来,那渗骨的凉意便如附骨之疽,顺着裸露的颈项和纤细的手臂攀爬上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死寂。
“阿嚏——!”
这声喷嚏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唐三藏被焦虑和自责冻结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视线慌乱地落在顾清歌身上。
少女乌发微乱,几缕青丝黏在苍白的颊边,单薄的衣衫勾勒出伶仃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她病体未愈,又穿得如此单薄在这阴冷的船舱里与他僵持!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懊悔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旁散开的、尚带着他体温的厚实衾被。
那锦被入手沉甸甸的,绣着繁复的莲纹。他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最终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厚重的温暖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从肩膀一直裹到脚踝,只露出一张带着愠怒和些许茫然的小脸。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那柔软布料下包裹的温热躯体烫到一般,猛地向后弹开,几乎是跌坐回床沿。
他再次紧紧闭上双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胸膛起伏,默念着清心咒文。
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悸动与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靠近欲望。
那串重新雕刻的紫檀佛珠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肩头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暖意,驱散了刺骨的寒。顾清歌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刚刚睁开、盛满了担忧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眸子里。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温柔,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她心尖止不住的轻颤,如同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又酸又麻。
几乎是瞬间,她便仓皇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
“不能看!不能看他的眼睛!”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那里面藏着她无法抗拒的深渊,一旦跌入,那些好不容易筑起的、想要疏远、想要了断的决心,便会在他这样专注而深情的注视下,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用这细微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细微的动静并未逃过唐三藏的感知。他捕捉到她抬头的一瞬,黯淡的眼底骤然像被投入火种,猛地亮起惊人的光彩。
俊朗的脸上立即迸发出纯粹的惊喜,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旅人。
然而,这份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眼睁睁看着她飞快地垂下头,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曲起的双膝之间,只留给他一个抗拒的、蜷缩的背影。
那骤然熄灭的光彩,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唐三藏。
他挺拔的脊背似乎佝偻了一些,头深深地低垂下去,额前因低俯形成的阴影沉沉地笼罩着眉眼。?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宝相庄严、俯瞰众生的圣僧模样?
倒像极了一只被主人狠心遗弃在凄冷雨夜里的、无家可归的幼犬或小猫。
湿漉漉的皮毛紧贴着瘦弱的身体,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被抛弃的、无声的哀伤与可怜。
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配合着一声接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低沉地、固执地钻进顾清歌的耳朵里。
“唉……”
“唉……”
那叹息仿佛带着钩子,一下下刮搔着她紧绷的神经。
起初她还强忍着,试图用双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
终于,在不知是第几十声叹息后,顾清歌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抬起头,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像炸了毛的猫,对着那个垂头丧气的“圣僧”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的破音:“法师大人!你到底想怎样?!”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有话说,有……有那个什么就放!别总是唉声叹气没完没了!搞得我顾清歌好像是那种抛妻弃子、十恶不赦的负心汉一般!你……你这副样子,给谁看?!”
这声低吼如同惊雷,顿时劈散了唐三藏周身的低气压。
他倏地抬起头,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星辰更璀璨的亮光,那份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将他整个人点燃。
“宝宝!”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清越的嗓音此刻显得有些急促,“你……你终于肯理我了!”
他几乎是贪婪地盯着她,目光灼热得如同实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融进骨血里才罢休。“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再与我说一句话了……”那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宝宝……?!”顾清歌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噎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她本想立刻厉声纠正这轻浮的称谓,斥责他身为出家人的孟浪。
可话到嘴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纯粹到近乎卑微的喜悦。
看着他因为自己一句回应而焕发的神采,那句斥责竟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只是微微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线,别开了微微发烫的脸颊。
这一瞬间的沉默,在唐三藏眼中无异于天大的默许和鼓励。
他心头的狂喜如同燎原之火,顷刻间烧毁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顾忌。
他得寸进尺,身体开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她挪动。
坚硬的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船舱里被无限放大。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专注得近乎偏执,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直抵她灵魂最深处,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念头。
顾清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想后退,想拉开这令人心慌意乱的距离。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微后仰,重心稍移的刹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袭来。
唐三藏的动作快如闪电,长臂一揽,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决绝,将她整个人从厚重的衾被中捞了出来。
紧紧箍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动作间带起的风拂动了琉璃灯盏,光影剧烈摇晃。
“啊——!”顾清歌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像是受惊的雀鸟。
温热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清冽的檀香将她包裹,陌生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救命!快来人啊!有和尚非礼良家少女啦!!”她一边尖叫,一边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挣扎。
手脚并用地推拒着那堵坚实如铁壁的胸膛,试图从那令人窒息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指尖划过他质地精良的僧袍,留下凌乱的褶皱。然而,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唐三藏的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地缠绕着她,力道之大,让她感受到了骨骼被挤压的微痛。
他仿佛真的想将她揉碎了,拆解了,然后一点一点、严丝合缝地“焊死”在自己的怀抱里,从此骨血交融,生生世世,再也不分离。
他的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清甜的、带着药草气息的味道,呼吸沉重而灼热地喷洒在她的发间。
顾清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汇聚成珠,沿着鬓角滑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
香汗淋漓,浸湿了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离水的鱼,无论怎样扭动拍打,都无法撼动那钳制她的礁石分毫。
反而在那剧烈的肢体摩擦和紧密的贴合中,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滋生——“这和尚……”
他手臂的肌肉绷紧如岩石,心跳声如同擂鼓,透过薄薄的衣料重重敲击着她的后背,那份力道中透出的,与其说是欲念,不如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怕失去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荒谬中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真实。“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顾清歌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恐惧和愤怒交织,她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仰起头,对着他线条紧绷的下颌。
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声音因缺氧而有些断续:“臭……臭和尚!你……你是要勒死我不成?!还不……赶紧给本姑娘松开!不然……不然我就……”
她喘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威胁听起来更有力,“不然我就让你好看!我……我咬死你!”
末了,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掩饰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不合时宜的呜咽,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在极度贴近的耳鬓厮磨间,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更像是情人之间欲拒还迎的娇嗔,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尾音。
那声带着泣音的“哼”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唐三藏的心尖上。
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勒紧的铁臂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让新鲜的、带着他气息的空气重新涌入顾清歌的肺部。
但也仅仅只是“松了一些”而已。他那双有力的臂膀依旧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地将她圈禁在方寸之地,确保她不会闷着,却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他的手掌依旧稳稳地贴在她纤细的腰背和后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姿态,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适地嵌合在他怀里,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感受到那顽固的禁锢并未解除,顾清歌心中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气力也终于耗尽。
“算了……横竖挣不开,这和尚此刻力气大得骇人,与其徒劳消耗,不如……破罐子破摔吧。”
况且……这怀抱,意外地坚实、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阳光晒过般的干燥气息,驱散了船舱内所有的阴冷。
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她放弃了所有支撑,任由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螓首无力地靠在他宽阔而温热的肩窝,鼻尖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檀香,混合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一种久违的、疲惫的安宁感悄然弥漫。纷乱的心绪似乎也在这奇异的安稳中沉淀下来,只剩下耳畔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闭上眼,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偷来的“岁月静好”。舱外,似乎有微风掠过船帆,发出低沉的呜咽。
察觉到怀中人儿彻底的放松和顺从,唐三藏紧蹙的眉峰终于彻底舒展,紧抿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化作了心底一片温软的春水。
他垂眸,目光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流连在她微微汗湿的鬓角、紧闭的眼睫和因为方才挣扎而泛着红晕的脸颊上。
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散落在他臂弯的青丝。
“宝宝……”他低低唤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拂过她的耳廓。
顾清歌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或反驳。
“今日天气极好,”他继续说着,目光似乎穿透了紧闭的舱门,望向外面的世界,“日头暖和得很。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每一个字都包裹着蜜糖般的温存。
然而,话音未落,那环抱着她的强壮臂膀已然发力。
唐三藏根本没等她的回答,甚至没给她一丝思考或拒绝的间隙。
他腰身一挺,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竟就这样抱着裹成蚕茧般的她,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动作流畅而迅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啊——!”顾清歌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出声。
身体骤然悬空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本能地再次收紧了环在他颈后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僧袍的领缘。
厚重的锦被随着起身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她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精致的锁骨。
唐三藏立刻敏锐地察觉,抱着她的手臂极快地向上托了一下,同时用下巴轻轻压了压被角,确保那温暖的屏障依旧将她严密包裹,只留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露在外面。
他低头,对上她控诉又带着点茫然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个安抚又隐含得意的弧度,脚步已毫不犹豫地迈开。
“吱呀——”
沉重的舱门被他用肩膀顶开,一股与舱内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涌入。
不再是陈腐、阴冷、混杂着淡淡药味和檀香的沉闷,而是带着水汽的清新、阳光烘烤过的暖意,还有一丝自由旷达的风的气息。
顾清歌被这骤然涌入的光明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即使隔着眼睑,也能感受到那金灿灿、暖融融的光线,霸道地驱逐了船舱里盘踞已久的昏暗。
她不适地蹙紧了眉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躲避这过于强烈的光线。
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走出了舱门,脚下是坚实的甲板,风立刻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凉意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脸颊和颈项。
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又被那阳光的暖意包裹着,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醺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