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袈裟误卷红尘劫,佛珠空转旧年契(1/2)
那日她回到房中,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明白:在继母眼中,她不过是个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她的庶妹,却能嫁给真正疼惜她的人。
而此时,晨光漫过归云居客栈的雕花槛窗,在二楼雅间的方桌上淌成一道金溪。
唐三藏垂眸望着杯中浮沉的茶梗,余光却似黏在对座那抹单薄身影上。
顾清歌忽然打了个寒颤,昨夜咳疾耗尽了血气,此刻连晨风掠过窗隙的微凉都受不住。
她下意识环住手臂,指节绷出青白,苍白的唇抿成细线,仿佛昨夜咳喘耗尽了气力。
“冷么?”唐三藏脱口问出,声线比念诵经文时低哑三分。
未等她应答,他僧袖倏然一拂——并非佛门手印,倒似情急下泄了神通。
玄青色大氅凭空现于掌中,细看竟是袈裟内衬的延展。
原是锦襕袈裟的玄机,当年观音所赐,十万八千缕金线织就的须弥芥子,此刻却成了私藏凡尘温暖的方寸。
“暂用此物御寒。”他将大氅递去,鸦羽般的织物泛着冷檀香,“仓促间...只得男子制式。”
顾清歌抬眸,眼睫上还凝着咳出的湿气。玄青与她惨白面容撞出惊心动魄的对比。
大氅披上肩时,衣摆直坠到脚踝,袖口更吞没半截手掌,倒像孩童偷穿了长辈衣裳。
她试图拢紧前襟,指尖划过领口风毛——那是他平日贴着后颈的位置,绒毛已被磨得微卷,暖意混着沉水香丝丝缕缕渗进她掌心。
楼下忽爆开如意的嗔怪:“切丁的刀是借了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不成?”伴着这声嚷,后厨声骤然急促。
唐三藏收回凝在顾清歌身上的目光,喉结滚动。
他看见她将自己裹进那片玄青的浪潮,风毛擦过她凹陷的锁骨,袈裟浸染的檀香与她身上药味交融,竟酿出奇异的暖甜。
“法师的衣物...”顾清歌轻咳,玄青大氅随喘息起伏,似暮色中的远山吞没残阳,“沾了沉水香?”
“译经时熏染的。”他答得简短,僧袖下佛珠却几乎嵌进掌纹。她病后嗅觉迟钝多年,竟辨得出他贴身的气息。
“若当年未出家...…”此念如毒藤缠心——长安冬日该是他亲手为她系上狐裘。
“咳……”一声压抑的轻咳拽回了唐三藏翻腾如沸的思绪。
顾清歌正以帕掩口,小脸皱作一团,显然被那残余的苦涩药味呛得难受,目光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飘向桌上的梅脯。
唐三藏强压下心头的万钧波澜,迅速敛去面上外泄的沉痛。
他用一旁洁净的银签子,稳稳扎起一颗最大、糖霜最厚的梅脯,径直送到了顾清歌的唇畔。
“药性酷烈,含颗梅脯压一压。”他的嗓音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顾清歌怔住了。那裹着糖霜、闪着微光的梅脯近在唇边,酸甜的气息撩拨着神经。
她抬眸,撞入他深邃的眼瞳,那里已不见方才一闪而逝的痛楚与自责。
盛满的是温和的、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一种她尚无法全然解读、却沉甸甸如磐石的许诺。
一抹薄红悄然晕染了她苍白的双颊。
她垂下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犹豫仅一瞬,终究未能抵挡那甘甜的诱惑,亦或是……无法抗拒他眼底此刻灼人的温度。
她微微启开略显干涩的唇瓣,就着他递来的签子,极轻、极快地咬住了那颗梅脯。
酸甜滋味的洪流瞬间在舌尖奔涌,以摧枯拉朽之势涤荡了所有苦涩,带来一阵令人轻颤的愉悦。
她满足地微眯起眼,像只终于尝到蜜糖的小兽。
指尖传来她唇瓣温软微润的触感,唐三藏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看着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品咂着梅脯,腮帮子微微鼓起,眉眼间是久违的、纯粹的满足,方才那些啃噬心肺的悔恨与刺痛,仿佛也被这微小的甘甜冲淡了一缕。
唐三藏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十四年啊!西行路上,他踏过火焰山、渡过流沙河,降服妖魔无数,却唯独忘了自己也曾是凡尘中人。”
那名为悔恨的毒藤将他缠绕得更深更紧,勒得他几欲窒息。“是他迟了!太迟了!如果当初没有披上袈裟,如果父母健在时便履行了与顾府的婚约,娶她过门,或许她就不会在孤寂中积下这一身病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的桃花树下,她笑靥如花,裙裾飞扬,与他共读诗书。
他想象着另一种结局——没有取经的离别,只有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红烛高照的洞房,执手相看的老去,而非这咫尺天涯的憾恨。
他知道,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有些思念,只能深埋心底。
“法师,您在发什么呆?”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顾清歌一脸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木梯传来“噔噔”脚步声,如意托着漆盘冒出头:“粥来——”话音戛止。
小丫鬟瞪圆了眼,目光在玄青大氅上剐过三遍。长安城谁不知圣僧袈裟不沾俗尘?此刻那佛门至宝裹着自家小姐,袍角正扫过桌沿油渍。
粗瓷碗底黏着最后几粒粟米,唐三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豁口。
晨光爬上顾清歌低垂的脖颈,玄青大氅的风毛在她锁骨投下细密阴影,仿佛墨色蛛网缚住白玉兰。
“清歌…”他忽然出声,僧袍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间缠绕的一百零八颗伽楠木佛珠“你随我回灵山脚的精舍,还是…回顾府?”
顾清歌指尖正捻着腌萝卜碎屑,闻言猛一哆嗦。胭脂红的萝卜丁从指缝滚落,在桌面溅开数点朱砂似的渍。
“法师…”她扯紧滑落的大氅前襟,僧衣沉水香混着自己咳喘的药气涌进鼻腔,“孤男寡女同处精舍,长安城的唾沫怕要淹了你的雷音寺。”
她试图挤出玩笑话,喉间却漫起铁锈味。这身子原主被推下荷塘时灌的污水,此刻又翻涌着嘲弄她——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困在已死之躯里,偏偏招惹了神话里最不该惹的人。
唐三藏突然攥住桌角。榆木疙瘩发出“吱呀”哀鸣,惊得如意捧着的粥碗晃出半圈涟漪。
“其实今晨…”他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玄青大氅的广袖随他倾身滑落,露出内衬一道金线绣的梵文,“贫僧已向顾府下聘。”
“哐当!”
她手中的粗瓷碗砸在地上,腌萝卜丁四散迸溅如血珠。
顾清歌僵成一座石雕,瞳孔里映着唐三藏紧抿的唇——那两片诵经度化万千妖魔的唇,此刻吐出的话比紧箍咒更骇人。
玄青大氅领口随她倒吸气豁然敞开,袈裟内衬密密麻麻的《金刚经》朱砂小楷刺进晨光里。
“下聘?!”她声音劈裂在空气里,像摔碎的甜白釉盏,“你拿什么聘?锦襕袈裟还是紫金钵盂?”
身子不受控地前倾,宽大衣袖扫翻陶碟,碎片割过她指尖沁出血珠,“法师普度众生不够,还要普度我这孤魂野鬼吗!”
最后半句嘶吼泄了底。唐三藏脸色霎时灰败如香炉冷烬,他分明听见“孤魂野鬼”四字在梁柱间碰撞回旋。
如意突然扑上来捂住顾清歌的嘴:“小姐癔症又犯了!法师莫听她…”
“让她说。”唐三藏抬手拦住如意,腕间佛珠撞出脆响。
顾清歌却似被抽了骨,倏然坍倒在桌案。玄青大氅如暗潮吞没她蜷缩的身躯。
只余一截细腕搭在粥渍斑驳的桌面,血珠顺着指缝滴进木纹,开出细小的赤色梅苞。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号混着喘息在雅间炸开。
唐三藏绕着方桌疾走,玄青袈裟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沾了胭脂萝卜汁的袍角拖出蜿蜒紫痕。
他第十三次转到窗前时,腕间伽楠木佛珠“铮”地崩断,一百零八颗乌木珠噼啪砸地,如冰雹叩打青砖。
“还俗!”如意突然扑跪在珠雨中,抓起一把佛珠塞向唐三藏,“您还了俗,谁还敢嚼舌头!”
小丫鬟掌心被木珠硌出深痕,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尖利,“小姐从荷花池里爬出来那日就变了个人,她怕雷怕香火怕听梵钟——可方才裹着您的袈裟,她睡得多沉!”
死寂吞没了最后尾音。顾清歌埋在臂弯里的头颅动了动,玄青布料传出闷哑呜咽:“如意…别逼他…”
她抬头时额发黏着泪痕,颊边压出袈裟经文的红印,“法师的功德岂是我一介…”
“我愿。”两个字如惊雷劈落。唐三藏停在满地佛珠中央,半截断开的念绳从掌心垂落。
他凝视顾清歌脸上朱砂烙下的“般若”二字,仿佛看到女儿国御花园的石碑——当年他用禅杖在碑上刻“法性常净”,此刻却想抹去所有梵文,刻上“顾清歌”三字。
“十四年前撕毁婚书那夜,我在佛前焚的香灰…”他喉头哽咽着摸向袖袋,掏出一只褪色的锦囊,“其实没撒进护城河。”
袋口倾转,一撮灰白香尘飘落粥碗,在残汤里聚成小小坟茔,“你说魂魄无依,我便用这劫灰为你塑个归处。”
如意突然掩面冲下楼,木梯被跺得山响。二楼雅间只剩袈裟摩挲声与残香浮动。
顾清歌探出颤抖的指尖,轻轻点在香灰坟尖。触到灰烬的刹那,玄青大氅内衬的梵文骤然发烫,金线如活蛇游走。
窗外晨光刺破云翳,照见桌案上两滴泪——
一滴落在香灰坟茔,凝成琥珀。
一滴坠在梵文“色”字上,烫穿了金线。
清晨的长安城外,护城河结着薄冰。唐三藏停下脚步,从袈裟里掏出一片金箔。只见他手一挥,金箔突然炸成无数金光飞向河面。
“轰”的一声,冰面裂开,一艘发光的青玉大船从水里冒了出来!船头雕着衔灵芝的白鹿,船身刻满发光的经文。
“娘咧!龙王显灵啦!”如意一屁股坐在地上,河南话都吓出来了。
她连滚带爬去摸船帮,手指刚碰到船身,“滋啦”一声被烫得直跳脚:“这船还咬人呐!”
顾清歌裹紧袈裟变化的玄青色大氅,心里疯狂吐槽:“卧槽!真仙术啊!这要是拍视频发朋友圈,点赞不得破万?”
“法师,真要走西行路?”如意突然扯住唐三藏袖口。
“小姐身子受不得颠簸!”她瞪向那艘凭空出现的仙船,船头雕着只衔芝白鹿,鹿角悬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空灵脆响。
顾清歌想起提亲一事就头大:这唐朝和尚居然说要娶她!她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可不想当“祸害法师的妖女”。
唐三藏垂眸诵声佛号,腕间新换的伽楠木佛珠突然迸裂。
三颗乌木珠滚落夯土路面,竟化作三尾红鲤跃入护城河。
“贫僧以九环锡杖?为引,”他解下腰间紫金钵盂。
钵底莲花纹路骤然亮起,“此船名‘云舟’,乃当年麟德殿所藏仙器。”
他拂去袖上霜尘,见顾清歌正用指尖虚划空气——俨然是拍短视频的手势。
如意扑向船帮嚷嚷:“云做的舟?俺看是龙王嫁闺女的彩船!”
顾清歌的21世纪认知系统瞬间宕机。她死死掐住掌心——那艘船离地不足一米,船身竟是用整块雷击木雕成,年轮间嵌着发光的蓝萤石。
科学常识尖叫着“这不合理”,身体却诚实地朝仙船迈步:“我的天...这要是拍成纪录片...”
“小心!”如意突然扑倒她。仙船甲板腾起淡金雾气,雾气中浮现密密麻麻的梵文。
唐三藏指尖点在顾清歌眉心,一道金纹没入肌肤:“这是色即是空咒,可防妖邪。”
他声音低如闷雷,“待会登船时,切记不可触碰船头白鹿。”
如意早猴急地蹿上船,鞋底把甲板踩得咚咚响:“小姐快看!这船透明得能照出我牙缝里的菜叶!”
她龇着缺了一颗牙齿的脸贴在船板上,活像地铁偷拍裙底的变态。顾清歌捂脸哀叹:“这丫头我不认识...”
唐三藏手指一点,船桅垂下的藤蔓“唰”地把如意捆成粽子。
顾清歌噗嗤笑出声,又赶紧用大氅捂住嘴——白缎子内衬沾了咳出的血点,那些金字经文突然发烫。
船自己动起来时,顾清歌踉跄撞进唐三藏怀里。隔着粗布僧衣,他心跳像打鼓。“这船靠意念操控,”
唐三藏耳朵尖发红,“你想试试吗?”
顾清歌盯着三丈外的枯枝默念“过来”,船头青光一闪,枯枝竟蛇游般滑到船下!
如意在藤蔓里蛄蛹:“小姐成仙姑啦!”
可一阵冷风灌进来,她咳得差点背过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静心。”和尚扶住她胳膊。僧袖滑落半寸,露出腕间新换的伽楠佛珠。
那串乌木珠子挨着她冰凉的皮肤,第三颗嵌着“歌”字的朱砂珠突然发烫。
顾清歌只觉喉头腥甜上涌,“哇”地咳出小半口血,玄青大氅前襟霎时绽开数点墨梅——血珠渗进金线梵文,经文字迹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
“小姐魂要咳飞啦!”如意在船头青藤茧里蛄蛹,河南腔带着哭音。
她眼睁睁看着血渍在袈裟面料上蔓延,那些《金刚经》小楷像蚯蚓钻土般蠕动,拼出个狰狞的“劫”字。
唐三藏并指按向顾清歌后颈。指尖触到她跳动的血管时,僧袍内袋飞出一枚金箔,正是方才化船时残存的碎片。
金箔贴着她脊骨下滑,在第七节脊椎处嗡嗡震颤。顾清歌脑中炸开ct扫描影像图——见鬼!这玩意儿在修复我的肺泡?
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知识疯狂报警,身体却诚实贪恋着暖流。金箔灼热处,大氅内衬渗出清冽香气,像雪松混着薄荷。
“法师...这血...”她喘着指向前襟,玄青缎面已洇开巴掌大的暗斑。
话未说完,唐三藏突然扯断腕间佛珠。嵌“歌”字的朱砂珠滚进掌心,被他按在她唇上。
“咽下。”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顾清歌本能抗拒,那珠子却化做暖流滑入喉管,血腥味瞬间被沉水香取代。
船头白鹿雕像忽然昂首嘶鸣。鹿角铜铃无风自动,铃声凝成淡金雾气裹住顾清歌。
雾气中浮现无数细密梵文,像微型手术刀游走在她肺叶间。
抗生素都没这么离谱的靶向治疗! 她盯着雾气里时隐时现的dNA双螺旋光影,彻底放弃用现代科学解释这一切。
如意急得啃起青藤。唐三藏恍若未闻,掌心隔着大氅贴住顾清歌心口。
玄青布料下的梵文骤然发亮,烫得她轻颤。那些金字如焊接的铂金丝,在脏腑间穿梭缝合。
最痛时她咬住他僧袖,齿间尝到棉麻的粗砺和血腥的锈甜。
雾气渐散时,船身猛地倾斜。顾清歌踉跄跌进和尚怀里,听见他僧袍下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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