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女王陛下今天不想听见世界(2/2)
康罗伊反手扣上门闩,金属碰撞声惊得她猛地抬头。
他看见她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浸过的丝绒,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是我。他放轻脚步走近,靴底避开地板第三块松木板——那是三年前他陪她检查城堡结构时发现的吱呀点。
乔治?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像只受了惊的猫,你不该来。
骑士团的人在楼下......话音未落,最近的留声机突然发出尖啸,是个女人的哭嚎:女王陛下,我儿子的尸首还卡在矿道里!
维多利亚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声音,指节压得泛白。他们说倾听是君主的责任。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抽噎,你教我用差分机收集民生,我听了孟加拉的饥荒,听了爱尔兰的瘟疫,听了煤矿里的呻吟......可我听了之后呢?她抓起枕边的银质相框砸向留声机,玻璃碎裂声混着哭嚎戛然而止,我能救几个?
我又该杀几个?
杀那些克扣赈灾粮的官员?
杀那些不肯降关税的贵族?
可杀了他们,下一批人就会变好吗?
康罗伊弯腰拾起地上的相框。
玻璃碎片中,照片里的维多利亚穿着白纱裙站在肯辛顿宫的玫瑰丛中,嘴角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那是她登基前最后一张未戴王冠的肖像。
他伸手关掉所有留声机的发条,金属齿轮的嗡鸣渐次平息,寝宫突然陷入令人心悸的寂静。
我带了鼠尾草。他从内袋取出雕花木盒,取出一束干枯的草叶,在烛火上引燃。
青烟腾起时,松针混着药草的苦香漫开,母亲说这能净化空间。他蹲在床边,火光照亮她颤抖的下巴,你听太多不属于你的声音了。
那属于我的声音该是什么?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是议会的争吵?
是贵族的奉承?
还是......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是你说的时代的齿轮
康罗伊没有抽手,任她攥着。
他想起昨夜在书房,她捧着他设计的差分机蓝图,金漆王冠搁在蓝图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你听见的,应该是你能回应的。他轻声说,手指抚过她发间的珍珠发簪——那是他二十岁生日送她的礼物,就像小时候你说想听夜莺唱歌,我就把庄园的橡树林围起来;你说想听管风琴,我就把老教堂的琴箱修好。
他哼起那首管风琴自鸣曲的旋律,低沉的调子像掠过湖面的风。
维多利亚的手指慢慢松开,呼吸逐渐平稳。
他替她掖好被角时,发现她攥着的蕾丝手帕上绣着小小的字——那是他十六岁时在女红课上笨手笨脚绣的,当时她笑他针脚像蚯蚓,如今却被她贴身收着。
晨光爬上窗棂时,维多利亚已经睡熟。
康罗伊在床头柜留下字条,墨迹未干:倾听不是义务,是权利。
您不必听所有声音,只需听您愿意为之负责的那一个。他转身要走,却被她突然抓住袖口。
别走。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再陪我坐会儿。
康罗伊在床沿坐下。
她将脸埋在他肩窝,发顶的香气混着鼠尾草的苦,像极了肯辛顿宫那间小客厅的味道——那时他们总在那里躲避公爵夫人的监视,分食詹尼烤的姜饼。
乔治。她的声音闷在他衬衫里,我要成立一个委员会,只接收真正重要的民生诉求。她仰起头,眼里的雾气已经消散,只剩清明的光,你说过,差分机的价值在于筛选信息。
现在轮到机器替我听那些吵嚷,我只听结果。
康罗伊取出怀表,指针指向五点三刻。需要我起草章程吗?
她从枕头下摸出鹅毛笔和羊皮纸,蘸了蘸朱砂墨,我自己写。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有限倾听委员会,由你任首席顾问。她停笔,抬头看他,还有......她的耳尖泛起薄红,真正的仁慈,有时是不让对方听见回音。
比如那些在矿难中失去儿子的母亲,她们需要的不是我的眼泪,是煤矿的安全法案。
晨光漫过塔尖时,康罗伊退到寝宫门外。
埃默里正抱着一摞文件来回踱步,金线刺绣的马甲被他搓出褶皱。她怎么样?他看见康罗伊,立刻扑过来,我在走廊守了半宿,骑士团的人问了我三次身份!
康罗伊将字条递给他。
埃默里扫了眼内容,突然笑出声:有限倾听,这招既堵了圣殿骑士团的嘴,又没让民众寒心。他凑近康罗伊,压低声音,詹尼刚送来消息,圣乔治医院那三个专家昨晚在白教堂区的酒馆聚会,和斯塔瑞克的手下碰了头——
先办女王的命令。康罗伊打断他,目光投向东方。
朝霞漫过温莎城堡的尖顶,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在伯克郡的橡树林里埋下的红围巾。
那时维多利亚哭着说:等我们长大了,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而此刻,那抹红终于燃成了火炬,照亮的不只是女王的寝宫,还有整个时代的齿轮。
走吧。他拍了拍埃默里的肩,现在轮到我们替她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