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眼泪凌迟(1/2)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惨烈的一幕。宜阳那带着哭腔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凿穿了沈玠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更仿佛凿穿了殿内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音,狠狠撞击在沈玠的耳膜上,直抵灵魂最深处。
她眼中那清晰无比的痛心、失望,以及那抹让他肝胆俱裂、几乎窒息的恐惧——那是对他,对他所做的一切,对他这个人的恐惧,像一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他荒芜的心原。他心中那点扭曲的、自欺欺人的、以为是在黑暗中燃烧照亮前路的慰藉之火,在这绝对零度般的寒意面前,连挣扎都没有,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彻骨、肮脏不堪的灰烬,弥漫在他胸腔的每一个角落。
(殿下……怕我……) (她觉得我可怕……) (她对我……失望了……)
这几个念头,如同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终审判的钟声,在他一片混乱的脑中疯狂盘旋、撞击、放大。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词汇,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影像:他看见宜阳惊恐地后退,眼中倒映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他看见她清澈的眸子里,曾经那份或许存在的依赖或信任,如同琉璃般碎裂,只剩下疏离与恐惧;他看见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咬牙忍受的屈辱,所有主动踏入的、心甘情愿被其吞噬的黑暗,所有沾满血腥的残忍手段……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注视剥去了所有自以为是的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荒谬绝伦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复仇,是在替她扫清阴霾,是在用自己沉沦地狱为代价,“保护”她不受风雨侵袭。却原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玷污她,都是在用这世间最肮脏、最血腥、最不堪的手段,去弄脏他唯一想要守护、甚至不敢触碰的纯净!他以为自己是在擦拭明珠上的尘埃,殊不知,自己满手污秽,越擦越脏!
他不仅没有抚平她因他人而起的悲伤,反而让她流下了更多、更痛苦、更滚烫的眼泪——而这眼泪,是为他而流,因他而流!这比他忍受过的所有酷刑,比王振那带着讥讽的鞭挞,比暗房里弥漫的血腥味,都要让他痛苦千万倍。
这认知像一把在炼狱之火中烧得通红的钝刀,甚至能看到刀身上滋滋作响的热气,然后猛地捅进他的心口,并不锋利,却带着毁灭性的热量和重量,在他心脏最柔软处反复地、缓慢地、残忍地剐蹭、旋转。带来的痛苦远比暗房里任何精心设计的酷刑都更剧烈、更深入骨髓、更绝望彻骨。他踉跄着后退,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失去了所有平衡感,整个世界都在倾斜、旋转,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猛地伸出,撑住旁边冰冷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殿柱。这肉体上的尖锐疼痛,此刻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丝毫无法分散心口那灭顶般、要将他灵魂都撕成碎片的绝望。
“奴婢……奴婢只是想为殿下……”他徒劳地、干涩地重复着这苍白无力到极点的辩解,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混合着血沫和玻璃渣,艰难地吞咽下去,刮擦着喉管,带来新的痛苦,“他们让您哭了……他们罪该万死……他们……他们都该死……”他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仿佛不是在向宜阳解释,而是在说服那个正在分崩离析的自己。
“可你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宜阳的眼泪流得更凶,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她苍白的脸颊。她看着他那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仿佛灵魂已然出窍、只留下一具即将破碎消散的空壳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气又痛,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心慌——那是一种仿佛要永远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慌,压得她喘不过气。
“沈玠!你看着我!”她几乎是尖叫着,声音因激动和哭泣而颤抖,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哭喊,她的眼泪,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指责和深切的恐惧,以及那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终于成了压垮沈玠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丝紧绷的、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神智的弦,砰然断裂,回声在他空荡的脑颅内嗡嗡作响。
巨大的、黑色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如同积蓄已久的海啸,掀起万丈巨浪,将他彻底淹没、吞噬。是啊,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动用私刑,残忍虐杀,勾结阉党,与虎谋皮,他满手血腥,一身污秽……这样的他,这副丑陋狰狞的模样,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有什么资格让她为自己流泪?他存在本身,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她纯净世界的玷污!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啊——!!!”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仿佛濒死野兽在做最后哀嚎的尖叫猛地从沈玠喉中迸发出来!那声音撕裂了空气,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和自我毁灭的疯狂!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般的决绝。
在宜阳惊恐万分的目光中,他猛地松开了撑住殿柱的手,身体因为失控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像是彻底放弃了所有支撑,抛弃了所有生的意念,毫无预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那坚硬、冰冷、毫无怜悯的青石板地面!
“砰——!”
一声沉闷又骇人的巨响在空旷的殿内骤然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宜阳彻底惊呆了,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几乎在这一刻停止跳动!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刻他额角与地面接触时,皮肉是如何瞬间变形、开裂的。
沈玠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次猛烈撞击之后,他又猛地抬起头,额角一片血肉模糊,猩红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奔流而出,迅速浸湿了他散落的额发,顺着他的眉骨、脸颊、下颌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襟和前襟的地面上,触目惊心!他却不管不顾,眼神空洞而疯狂,里面只剩下自我惩罚和毁灭的欲念,再次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将头磕下去!
“砰!砰!砰!”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那疯狂的念头驱动着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如同巨大的重锤,不仅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更狠狠地、一次次地砸在宜阳的心上!鲜血很快在他额前的地面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那张原本苍白俊秀的脸庞此刻被鲜血和疯狂所覆盖,混合着泪水与尘土,看起来狰狞又可怖,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却又从那疯狂的眼神深处,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停下!沈玠!你给我停下!”宜阳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僵直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剧烈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想要冲过去阻止他,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被眼前这疯狂自残的景象吓得腿脚发软,几乎无法挪动。
“奴婢该死……奴婢污秽……奴婢弄脏了殿下……奴婢罪该万死……”沈玠一边疯狂地以头抢地,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因剧烈的撞击、流血和哭泣而变得含糊不清,嘶哑破裂,却每一个字都仿佛浸满了血泪,是从那颗破碎的心脏里直接掏出来的,“殿下的泪……比剐了奴婢千万刀还痛……奴婢该死……该死啊——!!”
就在宜阳强忍着滔天的恐惧和身体的僵硬,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冲上前时,沈玠的自残行为骤然升级!走向了最终的毁灭!
他猛地停下磕头的动作,抬起鲜血淋漓、几乎看不清原本面容的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决绝的、近乎平静的死志。那是一种彻底放弃一切后的虚无。他竟猛地从怀中那沾染了自身与他人血污的衣襟内,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样式古朴、刃口狭窄且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短匕首!显然是他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直贴身藏匿,用以在必要时防身,或者……更可能的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彻底污染了想要守护的人时,用以自我了断的凶器!
“不要——!”宜阳看到那匕首在烛光下划出的那道冰冷弧线,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划破了殿内压抑的氛围!
但沈玠的动作快得惊人!决绝得令人心寒!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反手紧紧握住那粗糙的匕首柄,锋利的刃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寒芒,直直对准自己脆弱的、跳动着脉搏的脖颈,就要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划下去!那姿态里没有任何犹豫和留恋,只有彻底的解脱和自我惩罚,显然是真的存了必死之心!
“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脏了殿下的手!污了殿下的眼!这就以死谢罪!!”他崩溃地哭喊着,声音凄厉绝望到了极点,充满了自我毁灭的疯狂,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扭曲虔诚。
“沈玠!你干什么!放下!立刻放下!”宜阳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身份尊卑,忘记了所有礼仪训诫,脑子里只有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念头——不能让他死!绝不能!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衣裙绊住了脚步,她几乎是用跌撞的姿势扑到他身前,用尽全身力气,一双纤细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紧握匕首的手腕!试图阻止那锋利的刀刃吻上他的颈动脉!
沈玠正处于极度激动和完全失控的状态,手臂因绝望和死志而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又存了必死的念头,下意识地剧烈抗拒、挣扎。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争夺那柄闪烁着死亡光芒的凶器!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却意志惊人的对抗。
“放开!殿下放手!让奴婢去死!奴婢这般污秽之人不配活着!不配玷污您的触碰!”沈玠嘶吼着,手臂肌肉绷紧,挣扎着想要推开宜阳,另一只手甚至想去掰开她的手指。他的眼泪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两人争夺的手上。
宜阳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是抓住了即将坠入深渊的他的一片衣角,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纤细的手指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几乎要掐进他手腕的皮肉里,哭喊着:“我不准!我不准你死!你把刀放下!听到没有!这是命令!沈玠!”她试图用身份压制他,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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