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孤不过是个放羊的(2/2)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至今想起仍觉刺痛。
“当年孤寻思,做这天子执掌天下,享尽荣华富贵,何等风光。”
姬发走到酒壶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液入喉,辛辣却解不了心头的闷,“如今真坐上了这天子之位,反倒没什么滋味。”
“每日不是看各地灾情,就是算粮草赋税,还要想着如何让诸侯安分,如何让仙神满意,活得比谁都累。”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又很快被现实压下: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随帝辛一起对抗天道,哪怕是做个帝辛麾下的小卒,跟着他冲锋陷阵,死也死得痛快,也比这天子来得实在。”
至少,那样活的是自己,不是天道的影子。
可这话,他只能在无人时说说。
天亮之后,他还是得穿上天子冕服,去明堂接见诸侯,去太庙祭祀上苍,去做那个“敬天保民”的周天子。
夜色渐深,偏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姬发落寞的身影。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在卫国的某个村落里,几个老人正围着篝火,给孩子们讲武庚守城的故事:
“那时候啊,周兵都打到城下了,商王还站在城楼上,手里的剑比星星还亮,说‘只要我活着,城就不破’……”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追问:
“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后来城破了,商王就站着死了,跟他爹一样,没低头。”
“那他还会回来吗?”
老人望着天上的星星,沉默了很久,才道:
“会的,只要咱们还记得他,他就一直在。”
篝火的光芒映着孩子们的脸,也映着老人眼中的期盼。
而在镐京的偏殿里,姬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案上的《朝歌残垣图》,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错了——
有些记忆,不是时间能冲淡的,就像有些骨头,不是天道能压弯的。
他放下酒杯,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带着田野的气息,也带着远方村落隐约的篝火味。
“忘了也好,忘不了……也没关系。”
姬发轻声道,“只要人族还在,只要他们想好好活着,孤这个‘放羊的’,就没白当。”
烛火在他身后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窗外的星空格外明亮,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片土地——
有帝辛的,有武庚的,也有那些在战火中逝去的百姓的。
他们都在看着,看着这个不情愿的天子,如何在天道的框架下,为人族寻一条安稳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否还藏着帝辛当年埋下的火种?
姬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让田里的庄稼长得更旺,让村落的炊烟更密,让孩子们的笑声更响。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守”——
不是守一座城,而是守亿万人的生机。
人皇陵藏于首阳山深处,终年云雾缭绕,寻常人即便走到山前,也只会看到一片荒林——
这是人道当年为帝辛布下的障眼法,唯有身负人族气运者,方能窥得真容。
姬发屏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骑着一匹老马,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
秋风吹过,落叶铺满小径,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应和着他沉重的心跳。
他身上没穿天子冕服,只着一身素色布衣,头上戴着斗笠,遮掩着那张属于“姬发”,却藏着另一个灵魂的脸。
穿过最后一道浓雾,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没有封土的陵墓静卧在山谷中,墓前只有一块无字石碑,碑前的石案上,放着一个简陋的陶碗,碗里的清水早已干涸,却依稀能看出有人常来擦拭的痕迹。
这就是人皇陵,帝辛的长眠之地。没有宏伟的石像生,没有华丽的祭殿,只有一块无字碑,仿佛在说:
人皇的功绩,无需文字赘述,自有人心铭记。
姬发走到碑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带着疲惫却难掩复杂的脸。
他在石案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将酒缓缓倒在碑前的土地上,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义父啊……”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我当年初穿洪荒,一睁眼就在你这老头子身体里,还傻乎乎地骂你‘老登’,现在想想,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