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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账房先生会讲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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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然淡然一笑,还了一礼:“不敢称先生,米行账房林昭,不足称师。”

老儒生却坚持从袖中取出一本他亲手批注的《礼记》,郑重地放在案上。

书页翻开时,墨香淡淡,纸页窸窣作响。

林昭然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用遒劲的笔迹写着一行字:火种虽微,可燎原野。

她心中一凛。指尖触到那行字,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

这既是认可,也是警示。

这微弱的火种,可以燎原,也同样可以被人一脚踩灭。

当夜,待四下无人,她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灯语”规则。

她在“星现”、“月隐”之外,新增了一条“月升”令,代表“有外人介入,行事需警惕”,一旦挂出此灯,所有夜课暂停三日,以避风头。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桌上那份刚刚写就的《授蒙要略》,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了灯火之中。

纸页卷曲,化为灰烬,飘起的余烬带着焦糊的气息,混入夜风,最终消散在黑暗里。

从今往后,这套方法,只存于心,口口相传。

裴仲禹很快就听说了“西市有账房私授异学”的传闻。

他在自己雅致的书房中,听着心腹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一个寒门出身的账房,也敢妄议政事?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随手招来一名心腹,命他伪装成家道中落的潦倒书生,混进那小小的夜课,将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一一记下,好做罪证。

那“书生”依计行事,当夜便出现在了米行的后院。

林昭然只消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那人的眼神时刻游移,看似在听,实则在观察和记录,全无半点求学之人的专注与渴望。

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动,似在默记,呼吸也比旁人急促。

她心下了然,当夜临时改了课程。

她没有再讲任何道理,而是宣布进行“算账实战”。

她将众人分为几组,拿出米行积压了数月的旧账,命他们分组核对,找出其中的错漏。

账本厚重,纸页泛黄,翻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墨迹深浅不一,数字密密麻麻如蚁行。

她特意在那些繁复的流水账中,设计了三处极为隐蔽的错漏。

那“书生”本是来抓“把柄”的,一心只想记下只言片语的“激进言论”,对这些枯燥的数字和账目毫无兴趣,只草草翻阅,敷衍了事,指尖划过账页时毫无节奏,像是在应付差事。

而米行的伙计们却兴致高昂,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此刻用上了林昭然教的法子,更是事半功倍。

他们低声讨论,笔尖在纸上疾走,发出沙沙的书写声,仿佛一场无声的竞赛。

次日,林昭然当众点名表扬了找出全部三处错漏的阿牛和另一名伙计,并将一额度外的赏钱交到他们手中。

铜钱入手微凉,沉甸甸的,带着生活的重量。

“账目和人心一样,真伪掺杂。”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唯有用心之人,方能识得其中真伪。”

那“书生”站在人群中,面红耳赤,羞惭无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仿佛想藏起那份虚伪的笔记。

他这才明白,自己被彻彻底底地耍了一道。

当晚,他便悄然退去,再未出现。

林昭然望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脑中又闪过一个词组:“注意力资源有限”。

她成功地用繁琐的“实务”,完全遮蔽了可能引火烧身的“思想”。

这就像用一把湿沙,暂时掩盖住了地底的炭火,外人不见火光,只当它早已熄灭。

陈砚秋终于抵达了京城。

他没有去任何客栈,而是按照约定,径直去了西城墙根下的一座破庙。

见庙宇神龛后有灯火亮着,他便从行囊中取出自己的油灯,在庙门外按照“星现”的灯语规则,三明两暗,传递了自己抵达的消息。

灯火在风中摇曳,映出他疲惫却坚定的轮廓。

次日清晨,林昭然在米行清点货物时,看到了街角点心铺挂出的“新油饼”招牌,这是回应的信号。

油香随风飘来,勾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黄昏时分,两人在米行后巷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见了面。

“国子监今年增设了‘策论复试’,”陈砚秋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凝重,“表面上考校经义,实则专考‘礼教本源’的繁琐细节。我打听清楚了,这次的主考官,正是吏部侍郎裴仲禹。他这是要用礼教的门槛,将所有寒门士子都筛出去!”

林昭然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身旁的米袋上划过,粗糙的麻布摩擦着指尖,留下细微的刺感。

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若现在有一班从未读过书的童子,你打算如何教他们写第一个字,‘仁’?”

陈砚秋一愣,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林昭然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会先教他们画一个‘人’,再在旁边画一个‘二’。然后告诉他们,一个人站不稳,两个人相互扶持,便是‘仁’。教化之道,也当如此——先让他们知‘人’,再让他们知‘礼’。”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看着陈砚秋:“裴仲禹要用礼教筑墙,我们就从墙根下挖土。我将一套‘启思三问’的法子口授于你,你去国子监外,找那些在复试中落第的士子,也办一个‘补经班’。”

七日之后,宏伟的国子监外墙之下,那片向来只有失意人徘徊的槐树林里,悄然聚起了十余名神情黯淡的落第士子。

陈砚秋就站在一块半高的石阶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穿透了林间的薄雾与晨露。

他讲的正是那个“仁”字。

从二人相依,引申到君臣之仁,再到“士者之仁,在启民智”。

没有空洞的说教,只有朴素的道理。

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一名穿着国子监青袍学子服的年轻人驻足良久。

他紧紧握着袖中那块代表身份的监生腰牌,金属边缘硌着手心,眼中先是惊愕,而后是思索。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鄙夷地离开,反而从袖中摸出纸笔,悄悄记下了这“野课”开讲的时间。

米行二楼的窗后,林昭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指尖在斑驳的窗棂上,轻轻地、有节奏地叩击着,木纹粗糙,带着年岁的温度。

而在她摊开的账本上,一笔新添的账目下,有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教育之始,不在殿堂,而在人心动处。”

夜色渐深,京城陷入沉睡,只有西市米行的一豆灯火与国子监后墙下的另一豆灯火,在寂静中遥遥呼应。

没有人知道,这两点看似微不足道的星火,将如何点燃这个看似安宁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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