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魏阉督建生祠起(2/2)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正化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新靴子瞬间变成了两只“泥萝卜”,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近乎崩溃的扭曲!他精心维持的仪态,他小心翼翼的保护,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心痛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你……你……”方正化指着那个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的民夫,手指都在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该死!该死!”民夫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方正化身前,眼神凌厉地扫视四周。
方正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死死盯着靴子上的泥浆,又看看那跪地求饶的民夫,再看看远处那劳民伤财、如同怪兽般吞噬着民脂民膏的生祠工地……一股更深的愤怒和悲哀取代了心疼靴子的情绪。
他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冰冷:“滚!”
民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开了。
“走!”方正化不再看自己的鞋子,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寒意,转身钻回车厢。车厢内,他掏出洁白的丝帕,却迟迟没有去擦靴子上的泥污,只是死死攥着帕子,指节发白。
信王府书房。
方正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脚上那双沾满泥浆的靴子……他没舍得扔,只是用布包好,放在一旁,脸上带着一种“痛失爱靴”的悲壮。他正低声向朱由检汇报通州之行的见闻。
“……强征民夫上千,每日仅以稀粥果腹,累死、病死者已有数人!强拆民房商铺数十间,州学明伦堂被拆毁大半!摊派银两逾万两!商户、百姓怨声载道!通州知州为献媚,竟……竟准备将生祠正殿的梁柱,漆成……明黄色!”方正化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明黄色,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颜色!
“明黄色?”朱由检眼中寒光爆射,“他魏忠贤,是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王爷,”方正化继续道,“李千户那边也传来消息。京城内外,已有数名官员联名上奏,请求在京城也为魏忠贤建生祠!奏章中……阿谀奉承之词,令人作呕!更有甚者,竟有翰林院编修,作《九千岁功德赋》,将魏忠贤比作周公、伊尹!简直……丧心病狂!”
方正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文稿,正是那份《九千岁功德赋》的节选。朱由检接过,只扫了几眼,便被那肉麻至极、颠倒黑白的吹捧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巍巍九千岁,德配天地,功高日月!扫除奸佞,廓清朝纲!恩泽四海,威震八荒!……生祠巍峨,永镇山河!香火万代,与国同休!……”
“够了!”朱由检猛地将文稿拍在桌上,脸色铁青,“无耻之尤!寡廉鲜耻!这些读书人的骨头,都让狗吃了不成?!”
方正化垂首:“王爷息怒。李千户已将这些献媚诗词文章,连同各地建祠的罪证,一并秘密归档,装订成册。只待……只待将来!”
朱由检深吸几口气,平复下翻腾的怒火。他走到窗前,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方伴伴,”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替本王拟一份告病的折子。”
“告病?”方正化一愣。
“对。”朱由检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就说本王……连日忧思国事,又感风寒,旧疾复发,需闭门静养,谢绝一切访客。朝中……无论发生何事,本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方正化瞬间明白了朱由检的用意!这是要彻底置身事外,避开这场愈演愈烈的建生祠风潮!避免被裹挟其中,被迫表态!他心中凛然,躬身道:“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魏忠贤府邸,花厅。
檀香袅袅,丝竹悦耳。魏忠贤半躺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微眯着眼,享受着两名美貌侍女的捶腿捏肩。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各地官员送来的贺礼和请求建生祠的奏章。
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心腹党羽,恭敬地侍立在下首。
“干爹,”崔呈秀满脸堆笑,捧着一份奏章,“您看,这是通州送来的生祠图样!规制堪比孔庙!肃宁那边的‘首祠’,更是选在了风水宝地!据说有‘龙气’!各地官员,感念干爹恩德,纷纷请建!这声势……前所未有啊!”
魏忠贤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田尔耕谄媚道:“九千岁功高盖世,泽被苍生!建生祠,受万民香火,那是天经地义!依小的看,这生祠不仅要建,还要建得比皇宫还气派!让那些不开眼的瞧瞧,谁才是这大明朝的天!”
许显纯也连忙附和:“正是!正是!九千岁就是咱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没有九千岁,哪有这太平盛世?建生祠算什么?依小的看,就该……就该给九千岁上尊号!封王!”
魏忠贤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似乎颇为受用。他拿起一份奏章,随意翻看着,正是那份肉麻的《九千岁功德赋》。
“嗯……文采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小太监快步进来,在魏忠贤耳边低语几句。
魏忠贤脸上的惬意瞬间消失,眉头微蹙:“病了?闭门谢客?”
小太监低声道:“是,老祖宗。信王府刚递了折子上来,说信王殿下忧思国事,感染风寒,旧疾复发,需静养一段时日,谢绝一切探视。”
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也停了。
崔呈秀、田尔耕等人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各异。有疑惑,有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病了?”魏忠贤缓缓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扶手,“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呵……咱家这位信王殿下,倒是会挑时候‘病’!也罢!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吧!省得出来……碍眼!”
他挥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目光重新落在那堆建生祠的奏章上,眼神却变得有些阴鸷。
“传话下去,”魏忠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各地建祠之事,加紧督办!务必在年前完工!至于信王那边……派人‘关心’一下!看看他这病……到底有多重!”
“是!”崔呈秀等人连忙躬身应道。
花厅内,檀香依旧袅袅,丝竹重新响起,但气氛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压抑和紧张。魏忠贤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信王府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疑虑。
信王朱由检……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亲王,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倒”,是真的体弱多病?还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刻意的疏离?
魏忠贤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滑的杯壁上缓缓摩挲着。他总觉得,这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