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魏阉督建生祠起(1/2)
天启七年,九月十五日(公历1627年10月4日)。
京城,信王府书房。
朱由检端坐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眼神却落在面前摊开的一份密报上。方正化垂手侍立一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他脚上那双崭新的小牛皮靴,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踩在一块刚从库房取出的、一尘不染的厚绒垫子上,仿佛脚下的不是王府地砖,而是布满荆棘的陷阱。
“王爷,”方正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李千户刚送来的急报!魏忠贤……他……他疯了!”
“哦?”朱由检挑眉,语气平静无波,“说说看,九千岁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他下令在全国各地督建生祠!”方正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就在昨日,他六十寿诞刚过,便以‘感念天恩,为圣上万寿祈福’为名,传谕各省、府、州、县,勒令地方官员为其兴建生祠!供奉其长生牌位!还要塑金身像!每日香火供奉,晨昏叩首!”
朱由检手指一顿,玉扳指在指间停住。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哦?建生祠?给活人?这倒是……新鲜。”
“何止新鲜!简直是亘古未有之奇闻!”方正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更可恨的是!他要求各地生祠必须‘宏敞壮丽,金碧辉煌’,堪比孔庙!所需银钱、木料、石料、人工,一律由地方摊派!强征民夫!稍有延误或规模不足,地方官轻则罢官,重则下狱!如今……如今京城内外,已是沸反盈天!”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份更详细的记录,双手呈上:“王爷,您看!这是李千户手下探子从通州发回的急报!通州知州为讨好魏阉,竟强征城内商户、民户‘捐输’!每户按人头摊派银钱!无力缴纳者,便强征家中壮丁为役!短短三日,已激起民怨无数!更有甚者,那知州竟……竟将州学明伦堂拆了!取其梁柱、砖瓦,用于修建生祠!简直是斯文扫地!辱没圣贤!”
朱由检接过记录,快速扫视。上面详细记载了通州强征民夫、摊派银两、拆毁学宫的具体情况,甚至还有几份被逼无奈的商户联名诉苦信的抄件。字里行间,充斥着百姓的血泪和愤怒。
“好一个‘为圣上万寿祈福’!”朱由检冷笑一声,将记录拍在桌上,“拆学宫,毁文脉,刮地皮,劳民伤财!这哪里是祈福?分明是祸国殃民!自掘坟墓!”
“王爷明鉴!”方正化愤然道,“这还只是通州一地!据闻,山东、河南、江南等地,已有官员闻风而动,纷纷上表请建!谄媚之词,令人作呕!更有甚者,竟有官员上奏,称在魏阉家乡肃宁‘夜见红光冲天,有神人降世之兆’,请求在肃宁修建‘首祠’!简直是……无耻之尤!”
“红光冲天?神人降世?”朱由检嗤笑,“魏忠贤的祖坟冒的不是青烟,是狼烟吧?烧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方正化深以为然,随即忧心忡忡:“王爷,此风一起,劳民伤财,怨声载道,恐非社稷之福啊!而且……各地官员为表忠心,争相献媚,诗词歌赋,阿谀奉承之文,怕是……怕是很快就会呈上御前!届时……”
“届时,魏忠贤的权势,将攀上顶峰。”朱由检接口道,眼神锐利如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好啊!让他烧!让他狂!烧得越旺,狂得越狠,将来摔得就越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秋高气爽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方伴伴!”
“老奴在!”
“传令李若琏!让他的人,给本王盯死各地建生祠的动向!特别是京城周边和魏忠贤老家肃宁!”朱由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详细记录!每一处生祠的选址、规模、耗费银钱几何、强征民夫几何、摊派百姓几何、拆毁民房学宫几何!所有账目,所有苦主证词,所有地方官员的奏报和献媚诗词文章……统统给本王收集起来!一份不许漏!”
方正化精神一振:“是!王爷!老奴明白!定让李千户查个水落石出!铁证如山!”
“另外,”朱由检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告诉陈子安,工坊的账目,立刻转入地下!所有与‘福源号’等明面产业的联系,全部切断!沈廷扬的船队,近期暂停大规模贸易活动,避避风头!还有……宋应星那边,新式火铳和开花弹的研制,加快进度!但务必保密!绝不能让魏阉的爪牙嗅到一丝味道!”
“是!”方正化凛然应命。
通州城外,运河码头附近。
原本还算宽敞的官道,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一片混乱景象。
道路两旁,原本的民居、商铺被强行拆除,断壁残垣触目惊心。空出的地面上,一群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民夫,在手持皮鞭的衙役和兵丁驱赶下,如同牲口般搬运着沉重的木料、石条。监工的吼骂声、皮鞭的抽打声、民夫的哀嚎呻吟声、沉重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图景。
一座刚刚搭起框架、规模宏大的祠堂雏形,矗立在废墟中央。其规制之高,用料之奢,远超寻常庙宇,甚至隐隐有僭越之嫌!工地上,几名穿着绸缎、脑满肠肥的“管事”(实为地方豪绅或官员亲属),正对着图纸指指点点,唾沫横飞地指挥着。
“快!快!那边的石料!赶紧运过来!耽误了九千岁的生祠工期,你们担待得起吗?!”一个管事叉着腰,尖声呵斥。
“王管事,”一个穿着吏员服饰的人小跑过来,满脸谄媚,“您看这木料……上好的金丝楠木,从西山运来,运费加上孝敬……这账目……”
“账目?”王管事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九千岁的生祠,那是天大的功德!谈什么钱?俗!不够的,让城里那些商户再‘捐’点!实在不行……把城隍庙那几根老梁拆了顶上!反正城隍爷也不敢怪罪九千岁!”
吏员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缓缓驶近工地外围。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略显富态、留着八字胡的商人面孔,正是乔装改扮的方正化!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扮作伙计的精悍侍卫。
“哎哟!这位爷!前面修生祠呢!闲人免进!绕道!绕道!”一个看守路口的衙役懒洋洋地挥着鞭子,驱赶靠近的车辆行人。
方正化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官爷辛苦!小的是从南边来的木材商,姓方。听闻通州大兴土木,特来……特来瞧瞧有没有生意可做。”他指了指远处堆积如山的木料。
衙役掂了掂银子,脸色缓和了些:“木材商?哼,你来晚了!这生祠的木料,早被几位爷包圆了!没你的份儿!”
“是是是!小的明白!九千岁的生祠,自然要用最好的料!”方正化连连点头,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工地,“只是……小的走南闯北,还没见过如此……如此宏大的工程!不知……这每日耗费几何?需要多少民夫?工期多久?小的也好开开眼,回去跟同行吹嘘吹嘘!”
衙役得了银子,又见对方态度恭敬,便放松了警惕,随口道:“耗费?那海了去了!光是这地基石料,就花了上万两银子!民夫?少说也有上千号人!日夜赶工!工期?哼!上头说了,必须在年前完工!谁敢耽误?”
方正化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啧啧!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啊!那……这些民夫,工钱想必也不少吧?”
“工钱?”衙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之以鼻,“给九千岁修生祠,那是积德行善!还要工钱?管两顿稀粥就不错了!喏,你看那边!”
方正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工地角落,一群疲惫不堪的民夫正围着一口大锅,争抢着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却不敢上前。
“唉,造孽啊……”方正化叹息一声,脸上适时地露出“同情”之色。
“造什么孽?”衙役瞪了他一眼,“能为九千岁效力,是他们的福分!少废话!看完了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这就走!”方正化连忙放下车帘,示意车夫调头。就在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就在骡车调头准备离开时,一个推着独轮车运送泥土的民夫,因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车子猛地歪倒!车上湿滑的泥浆“哗啦”一声,不偏不倚,溅射开来!
“小心!”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将方正化拉开!
但为时已晚!
几大坨散发着土腥味的、湿漉漉、黏糊糊的泥浆,如同天女散花般,精准地……落在了方正化那双崭新的、光可鉴人的小牛皮靴上!瞬间,精致的靴面被污浊的泥浆覆盖,鞋尖甚至还挂着一缕烂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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