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朝堂的浊浪(2/2)
> * **锦衣卫佥事 - ‘’ (一氧化碳,无声致命):** 田吉。田尔耕副手,主管侦缉、暗杀。行为:暗夜之刃,无声索命。
> * **吏部主事 - ‘Sn’ (锡,廉价而随形):** 曹钦程。周应秋得力干将,具体操办卖官鬻爵。行为:具体执行,为虎作伥。
他写得很快,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化学元素符号,都精准地刺向名单上那个人最肮脏的本质。这本特殊的“账册”,记录的不是金银,而是血债与罪孽。
李若琏和方正化看着殿下以这种奇异而冰冷的方式记录着阉党的罪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比任何怒骂都更让人心悸。
“殿下,”李若琏待朱由检搁笔,才继续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一事。魏阉授意,其党羽正在全国各地,尤其是通衢大邑,强令地方官员及士绅商贾,为其修建生祠!规模之宏大,用料之奢华,堪比王宫!稍有迟缓或质疑,轻则丢官罢职,重则家破人亡!如今,这‘建祠媚阉’之风,已成席卷之势!耗费的钱粮民力…难以计数!”
“生祠?”一直沉浸在悲愤中的宋应星猛地抬起头,老科学家的脸上充满了荒谬感,“给一个…一个太监…建生祠?供奉香火?这…这成何体统!滑天下之大稽!荒唐!简直荒唐透顶!”他气得胡子直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给活人建庙祭祀,这本是圣贤或立下不世之功的名将才有的待遇,如今竟落在一个权阉头上?这比看到母猪上树还让他难以接受。
朱由检合上那本沉重的“账册”,发出一声轻响。他脸上没有宋应星那种激烈的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是啊,生祠。”朱由检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密室里的温度骤降,“用民脂民膏,堆砌他魏忠贤的‘万世功德碑’?用百姓的血泪,浇筑他‘九千岁’的金身?”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过李若琏、方正化和兀自气得发抖的宋应星。
“让他们建。”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建得越高大,越华丽,越好。”
李若琏和方正化愕然抬头。
朱由检的目光投向密室唯一的、被毡毯遮挡的小窗,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阻隔,看到了京城方向那即将在各地拔地而起的、荒诞而奢华的建筑。
“这些生祠,现在是用民脂民膏堆起来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冰冷嘲弄,“等到该清算的那一天,它们就是魏忠贤和他那群‘虎彪’们,最好的——墓碑。”
他收回目光,落在李若琏脸上,命令清晰而冷酷:“名单上这些人,一个不少,给我死死盯紧。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贪过的每一两银子,害过的每一条人命,收受的每一份贿赂,与哪些人往来密切…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案,归档留存。特别是他们修建生祠的‘功劳’,更要‘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诺!”李若琏精神一振,眼中爆发出狼一样的光芒。记账?这个他拿手!尤其是记仇账!
“方伴伴,”朱由检转向方正化,“工坊这边,尤其是‘盘龙洞’和火药工区,保密再升级。告诉宋先生,他的实验很要紧,但也别真把自己变成‘人形自走火药桶’,该休息就休息。另外,沈廷扬那边下一批货的收益,优先补充我们账上的亏空,再拨一部分给李若琏,情报网络要银子铺路。”
方正化躬身应下:“老奴明白。”
朱由检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本记录着“元素周期表之阉党篇”的册子,指尖在粗糙的封面上轻轻一点。
“让他们闹吧,跳吧,刮地三尺吧。”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三人能勉强听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在宣判,“他们现在刮得越狠,将来…埋他们的坑,就越深。”
密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几人凝重而坚定的影子。京城方向的浊浪滔天似乎被这厚重的山体和严密的毡毯隔绝在外,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那污浊的浪潮之下,一条蛰伏的潜龙,正冷眼旁观,磨砺着爪牙,默默地在自己的“账本”上,为那些喧嚣的魑魅魍魉,一笔一划地刻下终将到来的审判。
李若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盯梢?记账?这可是他的老本行!以前是没目标,有力无处使。现在好了,殿下开了金口,还给了专项经费!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手下的“影子”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崔呈秀、田尔耕这些“肥羊”的府邸周围,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们晚上起夜几次都能摸清楚!
“殿下放心!”李若琏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仿佛领到的不是危险任务,而是一份油水丰厚的美差,“属下定让这些‘榜上英雄’们,每天吃几碗饭,放几个…呃…那个…总之,事无巨细,都给您记在小本本上!保证连他们生祠里金身的镀层有多厚,用了多少民脂民膏,都给您查得明明白白!”他差点把“放几个屁”这种粗鄙之言秃噜出来,好在及时刹住车,换了个相对文雅的说法。
方正化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李若琏,领了盯梢贪官的活儿,怎么跟过年领了压岁钱似的?不过转念一想,让这群无法无天的蛀虫日夜活在无形的监视下,随时等着被清算,这感觉…确实挺解气的!他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唯有宋应星,还沉浸在“生祠”带来的巨大荒谬感和愤怒中,兀自对着空气吹胡子瞪眼,低声嘟囔着“礼崩乐坏”、“斯文扫地”。直到朱由检那句“人形自走火药桶”飘进耳朵,他才猛地回神,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最近沉迷于改良火药配比和燧发机簧,确实有点废寝忘食,好几次差点把工坊点了…殿下这比喻,虽然粗俗了点,但…还挺形象?
朱由检看着眼前神态各异的三人:李若琏的摩拳擦掌,方正化的如释重负,宋应星的窘迫又专注。京城的风暴似乎暂时被挡在了西山之外。他走到门边,掀开厚毡毯的一角。
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庄。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由检放下毡毯,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晦暗。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名为“清算”的冰冷火焰,在密室昏黄的灯光下,无声而炽烈地燃烧着。
“干活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盘龙洞已成,账本已开。潜龙爪牙渐利,只待风云激荡,雷霆扫穴之时。
而此刻,京城里那些正忙着为自己铸造金身、刮地三尺的“榜上英雄”们,浑然不觉,他们挥霍的每一分民脂民膏,他们犯下的每一桩恶行,都已被远方那双冰冷的眼睛,清晰地记录在案。他们为自己修建的,从来不是什么生祠。
那是一座座,早已标注好墓主姓名的——豪华坟茔。只是现在,里面暂时住着的,是一群还在狂欢的活死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