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新花开老根抖(2/2)
那不是争宠的欲望,而是建立秩序的决心。
许久,他缓缓点头,吐出两个字:“甚好。”
与此同时,工部营造司的冯承恩,正带着工匠修缮百草苑的主殿“闻道堂”。
他呈上一份图纸,提议在堂前立一块功德碑,镌刻此次“伪香案”中所有无辜受害者的姓名,以慰亡魂。
“不必了。”沈流苏否决了他的提议,“逝者已矣,石碑冰冷,看久了,人心也会麻木。”
她取来一株形态奇特的兰草,递给冯承恩:“此花名为‘忆罪兰’,畏光喜阴,白日里花瓣紧闭,貌不惊人,唯有在深夜月出之后,才会缓缓绽放,散发幽微冷香,花瓣通体呈现一种如磷火般的幽蓝色。”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传我命令,今后,每一名新晋的香衡司吏员,入职的第一天,都必须亲手在闻道堂的庭院里,栽下一株‘忆罪兰’。我要让他们每日出入,都能看见这些白日里沉默的花,让他们永远记住,有多少真相曾被掩盖在黑暗里。我要这整片庭院,在三年、五年、十年后,每当月升中天,都会泛起一片幽蓝的光海,提醒着后来者,正义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冯承恩手捧兰草,只觉重如千斤。
他深深一揖,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数日后,慈宁宫佛龛下的那只舍利瓶,被秘密启封。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罪证,只有一卷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黄绢诏书。
展开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诏书上,是先帝那熟悉的朱批笔迹,盖着他鲜少动用的私印,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沈家香案,牵连甚广,恐动国本。暂缓追查,以保宫闱安稳,待来日清明,再行昭雪。”
这是一道从未颁行于世的“赦罪金牌”,也是一道将沈家冤案压下整整十年的封口令。
“香衡使大人,此物……该如何处置?”内侍总管的声音都在发颤。
沈流苏接过诏书,神色平静地将其重新卷好。“公之于众。”
“什么?”
“将此诏,与我所立的《香政十律》并列,陈列于香衡司典籍塔的首层。”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不加任何评判,不添一句解释。就让后世所有进入典籍塔的人自己去看,自己去判断,何为帝王的安稳,何为臣子的腐烂。”
是夜,萧玦在御书房深夜召见沈流苏。
他将一份刑部的密折推到她面前。
“你猜得没错,周嬷嬷所言的太后胞妹,确有其人。但朕命人核查卷宗,发现此人死因蹊跷,暴毙于府邸,尸检记录却不翼而飞。”
他抬起眼,幽深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烁不定,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盯着她,缓缓问道:“沈流苏,你还要查下去吗?再往前一步,便是朕的祖母,当朝太后的帷帐。你当真要将这把火,烧到慈宁宫去?”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连烛火的跳动都变得迟滞。
沈流苏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反而向前一步,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摇曳的火焰。
“陛下,若制度只为惩治小恶,却要对滔天大罪视而不见,那这制度,不如不要。”
她的声音如碎冰一般决绝:“臣,请陛下下旨,交出慈宁宫十年内全部的焚香登记簿。”
三日后,十二只沉重的樟木箱被抬入了百草苑,里面装满了慈宁宫十年来的焚香记录。
沈流苏命人取来特制的“嗅金铜片”,这是一种沈家秘传的工具,薄如蝉翼的铜片上镀有一层极细的金粉,对残留的香料成分极为敏感。
她下令,将铜片逐页扫过那些泛黄的登记簿。
很快,异状出现。
整整十二箱记录中,有三册,当嗅金铜片拂过纸面时,光亮的铜片竟瞬间变得漆黑如墨——这证明,这三册记录上的香料名称,与纸上实际残留的香气成分完全不符。
记载,是假的!
就在沈流苏准备下令封存这三册伪证,准备连夜破解其中秘密之时,一名香吏惊慌失措地从后院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香衡使大人!不好了!‘雪魄兰’……‘雪魄兰’出事了!”
沈流苏心中猛地一沉,“雪魄兰”是她从故土移栽而来的异种,花开如雪,能预警剧毒,是百草苑的镇苑之宝。
她疾步赶到后院,只见那株本应傲然挺立的雪魄兰,此刻却萎靡不振。
在寂静无风的深夜里,它的花瓣竟剧烈摇曳,一片片凋零飘落,满地残雪。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兰花根部的土壤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黏稠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色液体。
冯承恩早已闻讯赶到,他跪在地上,用银针蘸取少许黑液,凑到鼻尖一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抬起头,声音艰涩地对沈流苏道:“大人……是‘腐骨草’的汁液。有人,将剧毒投进了百草苑东北角的水源井里!”
沈流苏站在那株濒死的兰花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
新开的花,再如何鲜艳,也挡不住深埋地下的老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黄泉之下伸出毒手。
树欲静而根难止。
这场火,根本就还没烧完。
它只是转了个方向,从另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