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香烧到底灰才说话(2/2)
“此为柳氏亲笔供词拓片,详述了十年前如何奉上峰密令,将沈家所制‘静心安神香’换成慢性毒香‘冥骨’的全过程。”
“此为清凉阁地窖所出毒香残骸的化验图谱,其中‘紫云砂’与‘腐骨草’的配比,与柳氏供述分毫不差。”
“此为当年内务府采办处虚报沈家香料用度的账目原件。各位请看,庚戌年六月,东宫香料用度凭空多出三倍,这多出来的银两,正是用于从宫外黑市购入‘冥骨’的赃款。”
她每说一句,堂上便死寂一分。
她不争不抢,不带丝毫个人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真相复述者。
最后,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满堂神色各异的王公大臣,声音清澈而坚定:
“陛下,各位大人。此案之要害,并非一人之恶,而是一套盘根错节、系统性的腐败——从宫外黑市的制毒贩毒,到宫内采办的做假账,再到御药房的调换,最后到事败后的销毁证据、灭口证人,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今日香衡司所审,已不单是谁杀了皇嗣,更是要审问,这个王朝,如何才能不再被一缕香气蒙蔽双眼,动摇国本!”
满堂肃然!
连鬓发斑白的刑部尚书,也低下头,默默在卷宗上记下她的话。
这一刻,她不再是沈家的女儿,而是大晏王朝新秩序的代言人。
与此同时,皇城一角,一座高塔正在冯承恩的亲自督造下拔地而起。
塔名“香狱典籍”,奉皇命而建,用于永久封存此案所有涉案文书与证物。
塔身由最坚硬的青黑岩砌成,固若金汤。
而在塔顶的“恒湿密室”里,冯承恩正指挥工匠,将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黄铜片嵌入墙壁。
“冯大人,这是何物?”有匠人好奇地问。
“嗅金铜。”冯承恩抚摸着冰冷的铜片,眼中带着一丝外人不懂的虔诚,“此乃沈家祖传之物,遇冤屈之气则泛青,遇伪证文书则发黑。”
竣工那日,他独自登上塔顶,亲手将最后一卷记录了所有罪证的《伪香流通全录》放入中央的石匣。
在落下沉重闸门的前一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低声说道:“沈姑娘,您要的不只是一个真相,而是要这天底下的真相,从今往后,再也无处可藏。”
数日后,百草苑。
这里没有张灯结彩,却聚集了上百名布衣百姓。
他们都是十年来,因各种伪香、毒香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家属。
沈流苏下令,在此举行一场“除秽祭”。
高台之上,没有祭品,只有一个巨大的铜火盆。
沈流苏一身白衣,未发一言,只是率先将一张写有“柳氏”二字的纸条投入火盆。
百姓们见状,纷纷上前,将手中写满罪人姓名的纸条,一张张地投入烈火。
那是裕通号的掌柜,是采办处的太监,是所有助纣为虐者的名字。
火焰熊熊腾起,将那些罪恶的名字吞噬。
忽然,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卷着盆中的灰烬逆旋而上,竟在半空中短暂地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随即飘散。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敬畏的惊呼,有人跪地叩拜,以为是冤魂显灵,罪孽昭彰。
沈流苏却依旧平静,她对身旁的冯承恩低声道:“告诉他们,不是鬼魂。是我在断罪香的香灰里,掺了极细的磁铁粉,遇上此地的地磁气旋,才会如此。世上本无鬼神,只有人心。”
她转身面向人群,脸上是悲悯,也是释然。
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一滴晶莹的泪,终是忍不住从眼角滑落,迅速隐入衣袖。
她心中默念:爹,娘,你们看到了吗?
若没有今日这一把火,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冤屈,恐怕连化作一捧灰的机会,都不会留下。
是夜,万籁俱寂。
沈流苏独自一人,步入香狱档案总库的最深处。
这里存放着所有被查封的证物,阴冷而庄严。
她走到一个标记着“沈氏”的木箱前,从里面取出了那只她珍藏了十年的小小陶瓶。
瓶中,是母亲当年被冤杀后,她拼死抢回的一捧香灰。
她回到问香台,将这捧承载了血海深仇的香灰,与从清凉阁地窖中缴获的“冥骨”毒香残烬,一同倒入一只素白无纹的瓷香炉中。
善与恶,生与死,冤屈与罪证,在这一刻,被混合在了一起。
她点燃了一支“归忆香”,插入炉中。
奇异的烟雾袅袅升腾,不再是单一的青色,而是黑白交织,在空中翻滚、凝聚,渐渐地,竟勾勒出一道温柔而熟悉的轮廓,宛如母亲生前的模样。
香烧到底,灰才肯说话。
沈流苏仰头望着那烟雾构成的幻影,十年来的隐忍、筹谋、苦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平静。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对母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娘,案子结了。但我,不会再回过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炉中的火焰仿佛听懂了她的话,骤然熄灭。
满炉的黑白香灰,了无声息地落下,沉寂如雪。
一切恩怨,尘埃落定。
而在她身后,那株由她亲手培育,一直未曾开放的“雪魄兰”,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在寂静的深夜里,终于缓缓绽放出了第一朵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花。
一缕清冽至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穿透了香狱的沉重,拂过了百草苑的新绿,最终,净彻了整座深沉的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