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虎の威(2/2)
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被口水呛到的怪响,突然从赖陆侧后方的侍从队列中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身份特殊的“异人”柳生新左卫门,他猛地捂住嘴,眼中闪过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历史就在眼前”的荒诞感,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又被理智强行压制动弹不得。
赖陆微微侧首,瞥了柳生一眼,自然是知道柳生那家伙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毕竟这也不是问“斋藤阿福”是何许人也的地方。
就在此时,被捆缚在俘虏群中的本多忠胜似乎想挣扎着说什么,却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可儿才藏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上前踹了他小腿一脚,骂道:“你这老匹夫!安静点!差点把你这正主给忘了!”
他转回身,脸上又堆起笑容,对着赖陆开始滔滔不绝:“殿下,您可记得这老匹夫是谁?德川家的‘鬼平八’,本多忠胜!”他挺起胸膛,仿佛功劳全是自己的,“伏见城破那天,这老小子还想带着家眷亲兵突围,往伊势方向跑。嘿,撞上俺老可儿了!俺带着一队人马,就在落合川边的竹林里,跟他好一场厮杀!”
可儿才藏说得唾沫横飞,手势比划,极力渲染当时的惊险:“这平八郎确实名不虚传,一杆蜻蜓切神出鬼没,俺们十几个人近不得身!但俺老可儿眼尖啊,看出他护着中间一辆牛车,定有蹊跷!俺就招呼兄弟们,不跟他硬拼,专射马腿,扔焙烙玉惊马!那叫一个乱啊!趁着他阵脚一乱,俺瞅准空子,一个箭步窜上去,从侧后方……”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偷袭屁股”不太光彩,话到嘴边改了口,“……从侧面一枪杆子扫在他马鞍桥上!那马吃痛惊蹶,就把这‘鬼平八’给掀了下来!兄弟们一拥而上,这才把他给捆了!主公后来还夸俺,说‘才藏这仗打得机灵!’”
“哼。”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冷哼,从左手边席位上传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可儿才藏略显突兀的吹嘘和广间压抑的寂静中,却格外清晰。
众人目光下意识瞥去,只见池田辉政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只是无意识地清了清嗓子,但他紧抿的嘴角和眉梢那丝难以掩饰的鄙夷,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池田辉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将万千鄙夷压入心底,然而身为一名武将,脑海中已不由自主地推演起那场绝不可能如可儿所述那般轻松的战斗:“扫在马鞍桥上?就能把本多忠胜掀下马?这莽夫,以为自己是羽柴赖陆那般怪力吗?”
池田眼前几乎浮现出那场绝不可能如可儿所述那般轻松的战斗景象:
‘那‘鬼平八’是何等人物?其胯下战马更是历经百战的关东名驹,等闲伤痛岂能令其瞬间惊蹶倒地?定然是福岛正则那匹夫亲自出马,正面挺枪,那杆有名的‘日本号’全力猛攻,与忠胜的蜻蜓切硬撼数十合,枪刃交击的火星怕是能照亮竹林!两匹战马缠斗盘旋,马汗如白膏般浸透了皮毛!’
‘唯有战到如此酣处,逼得忠胜全力应对,无暇他顾,这可儿才藏才有机会,带着堀田盛重、横谷庄九郎之辈,不是去‘惊马’,而是直扑其要护卫的家眷牛车,迫使忠胜分神救援!就在那一瞬间的破绽——’
‘正则的枪必是趁隙强攻,逼其格挡,而可儿这厮,绝不是什么‘扫马鞍’,定是从侧后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长枪狠狠捅入战马的后股!非得是贯穿搅动,撕裂肠肚,才能让那般神骏瞬间毙命倒地!这其中的凶险,岂是他轻飘飘一句‘扫落马下’能概括的?若非正则正面扛住绝大部分压力,十个可儿才藏也被蜻蜓切捅穿了!清洲藩的人,果然都是这般虚夸无实的匹夫!’
可儿才藏被这声冷哼打断,脸上得意的神色一僵,有些讪讪地收住了话头,他也意识到自己吹得有点过头了。
羽柴赖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并没有斥责池田的无礼,也没有点破可儿的吹嘘,只是目光转向被捆缚的本多忠胜,淡淡道:“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布团取出,本多忠胜猛地喘了几口粗气,他虽败被擒,眼神却依旧桀骜如鹰。他先是狠狠瞪了可儿才藏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冲天的怒火吼道:“无耻之徒!可儿才藏!福岛正则!两个匹夫!以多欺少,还捅俺马的腚!若非如此,俺岂会……岂会栽在他们手里!” 他并未描述细节,但那满腔的屈辱与愤懑,已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想象到那场战斗绝非可儿所言那般光明正大。
赖陆静静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本多忠胜曾是他心中敬之如父的猛将。他待忠胜吼完,才平静地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却又切中要害的问题:“本多平八郎,我敬你是条好汉。我只问你,德川内府私下草拟的那份《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你看过吗?”
本多忠胜闻言一愣,怒火稍息,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和迟疑,他梗着脖子道:“俺……俺一个武夫,不懂那些公家朝廷的弯弯绕!内府殿下深谋远虑,所做之事,自然都是为了天下安泰!”
赖陆点了点头,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是为了这‘天下安泰’,他德川家康便敢私下拟定约束天皇与公家的法度?此乃人臣之大不敬!我羽柴赖陆上洛,首要便是问此罪状!你本多平八,追随这等逆臣,还谈何武勋与忠义?”
本多忠胜被这番话噎住,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愤懑地低下头。
赖陆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可儿才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正则公……在与平八郎交手时,可曾受伤?”
可儿才藏这次不敢再吹嘘,老老实实地回答:“回殿下!主公他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就是后来捧着吉良夫人的骨灰坛,在热田神宫外守着法事,淋了场秋雨,加上心里悲恸,没好好休息,才病了一场。不过您放心,主公身子骨硬朗,病好利索了,就立刻动身了!他说关西您自己就能平定,石田三成那厮又烧了佐和山城,四国那边还有个加藤……加藤……”他又挠了挠头。
“加藤嘉明。”赖陆淡淡地提醒道,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无奈的弧度。
“对对对!加藤嘉明!就是那个殿下您以前老把他跟肥后的清正公搞混的那个!”可儿才藏一拍脑袋,憨直地笑道,“主公说他去四国走走,看能不能帮殿下把这事给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