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东宫寒夜(2/2)
察必皇后的离世,抽走的不仅是忽必烈的情感支柱,更是维系朝堂微妙平衡、压制阿合马、引导太子参政的关键力量。
如今,失去了额吉庇护与沟通的真金,面对沉浸在悲痛与酒精中、且越发倚重阿合马敛财以满足奢靡和战争需求的父汗,其储君之位虽在,朝堂处境却变得异常孤立和艰难。
那堵横亘在汉法治国理想与残酷现实之间的高墙,因额吉的离去而变得更加坚厚冰冷。
窗外,阴云低垂,春寒似乎更重了几分。
暮色四合,太子府邸沉重的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书斋内的哀思与凝重隔绝。
张九思与李谦并肩走在宫苑幽深的甬道上,两侧宫灯初上,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
“九思兄。”李谦刻意放慢了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渐起的晚风。
“前日休沐,在城南醉仙楼小酌,倒遇着一位妙人。”
张九思侧目,带着一丝询问。
李谦素来稳重,能让他称为“妙人”的,绝非寻常。
“是御史台都事尚文引见的。”李谦继续道:“益都(山东青州)来的千户,姓王,单名一个‘着’字。”
“王着?”张九思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并无特别印象,只道是寻常武官。
“正是。”李谦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此人相貌英武,言谈间豪气干云,颇有古侠士之风。酒过三巡,席间难免论及朝事……你猜如何?”
张九思心中隐隐有了预感,静待下文。
“当有人提及阿合马三字时。”李谦的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这位王千户,竟拍案而起!虽碍于场合未曾高声,但那眼中的怒火与鄙夷,简直要喷薄而出!直言那厮是吮尽民膏的硕鼠,祸乱朝纲的国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那份切齿痛恨,绝非作伪,是真正发于肺腑的义愤!”
张九思脚步微顿,在阿合马权势熏天、爪牙遍布的当下,一个远在益都的千户竟敢在大都酒肆如此直言不讳地唾骂,这份胆气,确实非同一般。
“哦?”张九思不动声色,“倒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尚都事如何说?”
“尚文只是苦笑,示意他慎言,却也未加斥责,显是深知其性情,也……或许暗含几分默许?”
李谦沉吟道,“吾看此人,性情刚烈,嫉恶如仇,绝非池中之物。那份对阿合马的深恶痛绝,与我们……可谓同仇敌忾。”
他停住脚步,看向张九思,目光灼灼:“九思兄,吾以为,此等人物,当结识一番。改日寻个由头,吾做东,引你二人一会,如何?”
甬道尽头,宫门在望。
暮色中,张九思的面容显得格外深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远处宫阙飞檐剪影下晦暗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
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慎重:
“侠肝义胆,敢作敢为……确是非常之人。只是…”
他目光转向李谦,带着一丝提醒,“此乃多事之秋,结交往来,尤需谨慎。待……待时机合宜吧。”
他没有拒绝,只是将时机二字,说得格外清晰。
李谦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言语,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向着宫门外的沉沉黑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