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集:河西风动(2/2)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双经渡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炕上铺着一层干草,草上躺着个中年汉子,面色赤红如醉,嘴唇却泛着青紫色,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他伸手摸了摸汉子的额头,只觉烫手,再翻其眼睑,见结膜充血,又搭住手腕诊脉,脉象浮数而滑,正是温疟的典型脉象。
“发病几日了?”双经渡一边问,一边让秦越取来油灯。
少年在炕边蹲下,用袖子擦了擦父亲脸上的汗:“三天了。第一天只是觉得累,第二天傍晚就开始烧,烧到后半夜,突然抱着被子发抖,说冷……今天早上又烧起来,一直没退。”
双经渡点点头,从药囊里取出三棱针,在灯火上烤了烤:“越儿,取酒来。”秦越连忙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酒葫芦,这是临洮府尹送的,里面装着烈酒,本是用来驱寒的,此刻正好用来消毒。双经渡用酒擦拭针具,又对少年道:“按住你爹的手。”
少年依言按住父亲的手腕,汉子在呓语中挣扎了一下,双经渡看准他的虎口处,迅速刺入,挤出几滴紫黑色的血珠。血珠落地,在干草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汉子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些。
“这是‘刺络放血’,能暂时泄出些热毒。”双经渡解释道,又让秦越取出麻黄、杏仁、生石膏等药材,“你去屋外找个破瓦罐,煎药,石膏先煎半个时辰。”
秦越应声出去,少年却看着双经渡,眼神里满是疑惑:“大夫,村里的老人们说,这病是疫鬼缠身,放血没用的……”
双经渡正在整理药材的手顿了顿,他看向少年,见他虽然面带病容,眼神却很清亮,便轻声道:“你信疫鬼,还是信你爹身上的热气?”
少年愣了愣:“热气是真的,烫得很。”
“那疫鬼呢?你见过吗?”
少年低下头,抠着衣角:“没……没见过,就是听人说的。”
“《金刚经》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双经渡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清泉,流进少年慌乱的心里,“你爹身上的热是实的,发抖是实的,我们能摸到,能看到,这才是要对付的东西。至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那本古注本,翻到记有温疟治法的一页,借着油灯的光细看。上面除了药方,还有几行小字:“虢州温疟,多伴湿滞,治当清热疏表,兼化湿邪,当地沙棘根可代柴胡,罗布麻能清湿热……”他心中一动,抬头问少年:“你们这里,有没有沙棘树?”
少年眼睛一亮:“有!后山多得很,结的果子红彤彤的,酸得很。”
“那根呢?能挖来吗?”
“能!俺常去挖,有时煮水喝,能止咳嗽。”
双经渡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秦越这时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瓦罐里的药汤冒着热气,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双经渡扶起汉子,小心地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汉子起初还呛咳,后来竟慢慢咽了下去,额头的汗似乎少了些。
“师父,药够吗?”秦越低声问,他见药囊里的药材不多,心里有些担忧。
双经渡看向窗外,夜色已浓,星星缀满了天空,像撒了一把碎钻。他道:“不够,得用当地的草药。越儿,明天你跟这孩子去后山挖沙棘根和罗布麻,我在这里照看他爹。”
少年连忙道:“俺认识路,俺带秦大哥去!”
这时,炕上的汉子忽然哼唧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落在双经渡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双经渡凑过去,听见他含糊地说:“水……水……”
少年连忙去倒水,双经渡却看着汉子的眼睛,忽然想起华阴县的老医匠,想起凤翔府的富商,想起临洮府尹的女儿……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病痛,也见过太多因恐惧而生的慌乱。他轻轻拍了拍汉子的手,那只手滚烫而干燥,像一块被烈日晒过的石头。
“会好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汉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夜色渐深,风在屋外呼啸,像是有无数声音在低语。秦越在屋角铺了些干草,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听见师父在低声诵着《金刚经》,声音平和,与风声交织在一起,竟让人觉得安心。少年靠在炕边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包没吃完的麦饼。
双经渡坐在油灯旁,借着光翻看古注本,时不时抬头看看炕上的汉子,又看看窗外的星空。他知道,过了这道山梁,就是虢州,那里或许正有一场大疫在等着他们,而他带着一本百年前的古注本,一个年轻的弟子,还有一身医禅相融的本事,将要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他轻轻合上古注本,蓝布封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远处的风似乎小了些,隐约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
虢州的温疟究竟有多猖獗?双经渡带来的古注本能否派上用场?那后山的沙棘根,真能化解这场危机吗?
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