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集:河西风动(1/2)
第100集:河西风动
残阳如血,泼洒在西去的官道上。双经渡牵着那匹从潼关守将处得来的枣红马,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囊——几件换洗衣物、一叠医书抄本,还有那本在华阴县得来的《内经》古注本,被他用蓝布仔细裹了三层,贴身放着。秦越背着药篓,里面装着一路采集的草药,苍术、黄柏、紫菀……每一味都用草绳捆得整齐,药香混着尘土味,在干燥的风里飘散。
“师父,您看那山。”秦越忽然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藏着些微兴奋。
双经渡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像是被巨斧劈开的屏障,青灰色的岩石裸露出狰狞的脉络,山尖缠着淡紫色的暮霭,在风中缓缓流动。他眯起眼,从怀中摸出一块磨损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模糊的“渡”字,是他年轻时所得。阳光透过玉佩,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洛阳白马寺,老僧曾说“河西有劫,亦有机”,当时只当是禅语,此刻却觉心口微微发沉。
“过了那道山梁,就踏入河西走廊了。”双经渡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越儿,你可知河西为何多疫?”
秦越挠了挠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带来一丝凉意。他跟在双经渡身边已有月余,从陇州到临洮,一路学了不少医理禅机,此刻认真思索道:“弟子记得《内经》里说‘地有高下,气有温凉’,河西地处边陲,风沙大,气候干燥,百姓多饮寒凉之水,是不是容易积湿成疫?”
双经渡点点头,脚下的路渐渐变得崎岖,碎石子硌得草鞋生疼。他停下脚步,让枣红马啃几口路边的枯草,自己则从行囊里取出水囊,递给秦越:“不止。你看这沿途的村落。”
秦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官道两侧偶有废弃的土屋,屋顶的茅草早已被风吹散,只剩下断墙残垣,墙角长满了半人高的藜蒿。有几处院落里还竖着歪斜的木牌,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隐约能辨认出“王”“李”等姓氏,却不见半个人影。
“去年秋天,我在凤翔府见过河西来的流民,说这里去年闹过‘打摆子’,一到傍晚就浑身发冷,盖三床被子都没用,过会儿又烧得像火炭,不少人就这么没了。”秦越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着,“他们说那病邪乎得很,一家染了,全村都跑不了。”
双经渡接过水囊,抿了一口,水带着淡淡的苦涩,是从临洮府带出来的井水,在皮囊里晃荡了数日,竟生出些微土腥味。他望着那些废弃的村落,目光落在一间土屋的窗台上,那里摆着一个破碎的陶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
“那是温疟。”双经渡缓缓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囊的皮质系带,“《内经》里把疟病分了好几种,寒疟、温疟、瘅疟……河西的温疟,多是湿热郁于少阳,又遇风寒外束,才成了缠绵难愈的顽疾。”他忽然从怀中取出那本蓝布裹着的古注本,解开绳结,书页在风中轻轻翻动,泛黄的纸面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小字:“虢州多水泽,夏月湿热蒸腾,疟虫藏于水草,人触之则病,其状先热后寒,热多寒少,此温疟之变也。”
秦越凑过来看,眼睛一亮:“师父,这古注本里竟有虢州的记载?”
“嗯,华阴县的老医匠说,这本注本是他祖上从一位游方医者那里得来的,距今已有百年。”双经渡的指尖落在“虢州”二字上,墨迹因年深日久而发黑,却依旧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上面不仅记了温疟的症状,还有几个方子,用的都是当地的草药,像什么‘沙棘根’‘罗布麻’,都是我们一路没见过的。”
正说着,一阵狂风忽然卷地而来,卷起漫天尘土,秦越急忙用袖子护住脸,等风势稍歇,却见枣红马焦躁地刨着蹄子,马背上的行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双经渡伸手按住行囊,忽然瞥见远处的山坳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秦越立刻警觉起来,顺手从药篓里摸出一根用来挖药的铁钎,这铁钎是他在陇州药铺时特意打磨的,一头锋利,能当武器用。
双经渡却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定了定神,扬声道:“贫道双经渡,行医路过此地,若有难处,或许能帮上一二。”
风声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那黑影缓缓从山坳里走出来,竟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发枯黄如草,脸上沾着泥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他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见双经渡二人并无恶意,才怯生生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是大夫?”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咳嗽。
双经渡注意到他嘴唇干裂,嘴角泛着白沫,便从行囊里取出一块麦饼,递了过去:“先垫垫肚子吧。你家在这附近?”
少年接过麦饼,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那双亮眼睛里忽然滚下泪来:“俺爹……俺爹快不行了。村里的人都走了,就剩俺们爷俩……”
秦越这才看清,少年的布包里露出半截药锄,锄头上还沾着湿泥,想来是刚从山里采药回来。他心里一动,问道:“你爹也得了打摆子的病?”
少年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前儿个开始烧,烧得直说胡话,刚才俺去山里挖‘退热草’,回来就见他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双经渡磕了个响头,“大夫,求您去看看俺爹吧,俺给您磕头了!”
双经渡连忙扶起他,指尖不经意触到少年的手腕,只觉滚烫如火。他眉头微蹙:“你也染了疫气?”
少年愣了一下,才摸摸自己的额头:“俺……俺不碍事,就是有点头晕,俺爹更要紧。”
“傻孩子,病哪有碍事不碍事的。”双经渡从药篓里取出一小撮青蒿,这是他在临洮府特意晒制的,“你先嚼着这个,能退些热。越儿,把药囊背上,我们去看看。”
秦越应声背起药囊,里面装着针具、药膏和几包常用药材。少年见双经渡答应,喜极而泣,转身就往山坳里走,脚步踉跄,却走得极快,像是怕晚了一步,父亲就没了。
山坳里藏着一间低矮的土屋,屋顶盖着稀疏的茅草,门是用几块木板拼的,关不严实,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声,像是破风箱在拉动,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爹,俺把大夫请来了!”少年推开门,声音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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