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乱棋(1/2)
长春宫里,气氛有些沉闷。
齐妃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身上那件绣着团福暗纹的袍子,被她走得褶皱都多了几分。
“你说这叫什么事!”她猛地停住脚,看向一旁安然坐着的富察贵人,“那日罚跪莞嫔,羞辱她一番也就罢了。这才几天功夫,让她使了个手腕,竟又重新得了势!”
富察贵人正拿着小银签,慢悠悠地挑着盘里的蜜饯,闻言抬了抬眼皮,不甚在意。
“娘娘急什么?这宫里头,有得宠的时候,自然就有失宠的时候。风水轮流转罢了。”
“转?你看皇上那样子,是想转到别人宫里去吗?”齐妃一想到探子回禀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往碎玉轩跑,见了她,眼里就没旁人了!这往后,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富察贵人放下银签,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脸上带着几分自恃。
“娘娘您是妃位,我是贵人,她甄嬛不过是个嫔。咱们二对一,难不成还怕了她?再说了,之前夹竹桃那事儿,不是死无对证了吗?她抓不住咱们的把柄。”
“二对一?”齐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你当这是市井打架,人多就管用?我看那莞嫔,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她不给我们好日子过,那是板上钉钉的!”
富察贵人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一个失了孩子的贵人,一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妃位,加起来又能如何?齐妃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更是堵得慌,最后只泄气地坐回榻上。
“罢了,罢了,认命吧。”
***
这宫里,有人认命,自然就有人不认命。
安陵容端着茶盏,指尖的热度却暖不进心里。她刚从相熟的宫人那儿得了最新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便来了春熙殿。
“姐姐,您听说了吗?”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皇上……又去碎玉轩了。听说连着两日,莞嫔都没让他进门!”
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天子屈尊降贵,两次临幸碎玉轩,却两次都被拒之门外。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奇谈。有人说莞嫔恃宠生娇,失心疯了;也有人说,这恰恰是欲擒故纵的最高手段。
孙妙青正拿着一本账册,闻言头也没抬,只用笔在上头圈了个数字,淡淡一笑。
“刘备当年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呢。咱们皇上这才去了两次,妹妹急什么?”
一句话,让安陵容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松。
她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追问:“可……姐姐当真不担心莞嫔复宠?”
孙妙青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她,眼神清亮得像一汪深潭。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她反问,“皇上为了开枝散叶,本就要雨露均沾。这后宫里,今日不是莞嫔复宠,明日也会有李嫔、张嫔冒头。若个个都要盯着,时时都要防着,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热气。
“妹妹,你听着。皇上和莞嫔之间那点事,说白了,就是一口气的事。当时莞嫔不肯低头,皇上拉不下脸。如今菀嫔主动给了台阶,若再不顺着下来,那才叫蠢。”
孙妙青抿了口茶,继续道:“你等着瞧,今日,皇上必定能踏进碎玉轩的门。莞嫔这出戏唱得够久了,再唱下去,龙颜无光,可就不是小事了。”
“与其抓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圣心不放,还不如抓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孙妙青指了指桌上的账册,“这宫里的权,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看着安陵容若有所思的脸,笑了笑,声音又放缓了些。
“况且,莞嫔复宠,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哦?”
“她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你忘了?她和年妃,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孙妙青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有她在前头冲锋陷阵,咱们正好能腾出手来,看清楚另一位的本事。”
另一位,自然指的是景仁宫的皇后。
安陵容福至心灵,瞬间全明白了。
“姐姐是想……让她们鹬蚌相争?”
“不,”孙妙青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紫禁城最高处的那片屋檐。
“再说,皇后是乌拉那拉氏的脸面,太后娘娘还在上头看着呢。这宫里,真正的天,可不是皇上。”
孙妙青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本账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我现在协理六宫,看着风光,实则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安陵容看着她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焦虑也烟消云散。
是啊,慧嫔姐姐的路,从来就不是去争那镜花水月的帝王爱。她要的,是这宫里实实在在的权柄,是能让她自己站稳脚跟的阳关大道。
而那条路上,莞嫔也好,华妃也罢,都不过是风景,甚至是……可以利用的风景。
果不其然,当晚,皇帝第三次踏足碎玉轩,终于进了那扇关了两日的门。
苏培盛在门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这几日掉的头发都能重新长回来了。
殿内暖意融融,甄嬛与皇帝对坐弈棋,棋盘上厮杀正酣。淳常在也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棋盘,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皇帝紧绷的侧脸,大气都不敢出。
棋局过半,皇帝拈着一枚黑子,迟迟未落。他眼看着自己的大龙被截断,已呈颓势,再无回天之力。
他将那枚棋子扔回棋盒,发出一声轻响,脸上却笑道:“朕输了。”
甄嬛微微一笑,并未起身,只是将一枚白子轻轻点在棋盘上,彻底断了黑子的生路。“皇上承让。”
皇帝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朕输了棋,可要留下?”
这话说得已经极低,近乎是放下了天子的颜面在询问。
“皇上这么喜欢碎玉轩,那臣妾只好割爱了。”甄嬛的回答却像一把软刀子,捅得人心口一闷。
她施施然起身,竟是准备往外走的样子。
“皇上留下,臣妾去眉姐姐那儿睡一晚便是。皇上输了棋局要留下,可没说臣妾也非要留下。”
皇帝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他想过一百种可能,她会羞涩应允,或是半推半就,唯独没想过这一出。她竟然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淳儿见气氛不对,连忙凑上前来,一脸天真烂漫,挽住甄嬛的胳膊。
“姐姐小产之后,一直待在房里不愿出来,淳儿担心了好几个月。淳儿日夜为皇上和姐姐祝祷,希望皇上和姐姐和好如初,再无嫌隙。”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稍缓,借着台阶便下:“朕与嬛嬛何时有过嫌隙?”
“从来没有。”甄嬛顺着他的话,目光却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只是臣妾身子不适,不宜侍奉皇上罢了。夜来风雪,臣妾身子未愈,皇上若执意留在这儿,那臣妾只得走了。”
她话说得客气,态度却坚决无比。
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您自己选。
皇帝胸口那股气堵了半晌,终究是泄了。
跟一个病人,还是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女人计较什么?
“你身子不好,你留下。”他猛地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朕回养心殿!”
甄嬛福了福身子,语气恭敬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更无半分挽留:“臣妾恭送皇上。”
眼看着皇帝的明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狼狈。
待淳儿也告退后,崔槿汐才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劝道:“小主,这都三四天了,您还天天赶皇上走,不让皇上留宿。外头那些流言,说得越来越难听了。”
“流言再多又如何?”甄嬛坐回镜前,取下发间的珠钗,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左不过是说我狐媚惑主,恃宠生娇。这些话,我听得还少吗?”
“可万一……万一皇上一生气,当真不来了呢?”崔槿汐是真急了。
甄嬛闻言,忽然笑了,那笑意却冷得像窗外的雪。
“槿汐,你可听说过汉武帝李夫人的故事?”
崔槿汐一愣。
“李夫人倾国倾城,病重之时,武帝想见她最后一面,她却以纱幔覆面,至死不肯相见。只因‘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甄嬛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镜面,“色衰而爱弛,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噩梦。只有永远失去和最难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崔槿汐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小主日日婉拒,为的是‘欲擒故纵’这四个字。”
“是手段,但也不全是手段。”甄嬛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她纷乱的思绪彻底清醒。
“这‘纵’,是为了让他进来。而这‘擒’,却不是为了让他留下。”
崔槿汐看着甄嬛瘦削的侧影,心中一动:“那小主是为了……”
“为了让他知道,这碎玉轩的门,不是他想进就能进,想留就能留的。”甄嬛的唇边,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冷冽的笑意。
她要的,从来不是天子一时兴起的垂怜。
崔槿汐看着自家小主,只觉得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韧,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夺目。她忍不住问:“那小主打算何时才‘擒’住呢?”
甄嬛转过头,眼底闪着幽微的光。
“快了。”
“等他忘了自己是皇帝,只记得自己是个想进门却进不来的男人时,就差不多了。”
皇帝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养心殿,殿内伺候的宫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就在这当口,殿外小太监通传,说淳常在打发人送了一壶热姜汤来,说是夜里风大,怕皇上受了寒。
皇帝正烦着,本想挥手让人退下,可转念一想,这几日碎玉轩送来的,除了闭门羹,就是冷脸子,竟还不如一个半大的孩子来得贴心。
他沉着脸道:“呈上来。”
姜汤辛辣滚烫,一口下肚,那股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竟将胸口的郁气驱散了几分。
皇帝放下碗,脸色缓和不少。
“这淳常在,倒是个有心的。”他对苏培盛道,“朕记得她还是个常在?”
“回皇上,是。”
“传旨下去,晋淳常在为贵人吧。”
苏培盛心里一乐,面上却恭敬应下:“嗻。”
这几日跟着皇上在碎玉轩和养心殿之间来回折腾,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总算办了件喜事,回头也能睡个安稳觉。
苏培盛带着旨意再临碎玉轩时,脸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老菊。
淳儿得了信,欢喜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拉着甄嬛的手分享喜悦:“姐姐!我成贵人了!皇上封我做贵人了!”
甄嬛看着她不掺杂质的笑脸,也真心为她高兴:“瞧你,这下可遂了心愿了。往后也是正经小主了。”
淳儿那清脆的笑声还在殿里打着转,人已经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佩儿听着那动静,撇了撇嘴,上前收拾桌上的茶盏,手上的劲儿却不小,杯碟碰得“叮”一声。
“小主您瞧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今儿皇上一来,她倒钻得比谁都快。”佩儿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满是替自家主子不值的气闷,“娘娘和皇上本在下棋,说得好好的,她非得挤在中间插科打诨。”
崔槿汐正帮着甄嬛卸下发钗,闻言,动作顿也未顿,只轻声说了一句:“淳贵人到底年幼。”
“年幼?”佩儿把茶盘往旁边一放,声音都尖利了些,“年幼就知道踩着娘娘的脸面往上爬!就她会心疼皇上,就她会送姜汤!这不,一碗姜汤就换了个贵人当!咱们娘娘这几天费的心思,倒给她做了嫁衣!”
“好了。”
甄嬛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佩儿闭了嘴。
她从镜中看着佩儿那张气鼓鼓的脸,没恼,反倒拿起梳妆台上那枚刚才用来“绝杀”皇帝的白玉棋子,在指尖轻轻转着。
“淳儿心性单纯,能在宫里活得自在些,是好事。”她顿了顿,将那枚棋子放回棋盒,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再说了,皇上今夜憋着气走,总要找个地方把这脸面圆回来。这碗姜汤,送得是巧。”甄嬛淡淡道,“今儿不是她淳儿,也会是旁人。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会看眼色的人。”
崔槿汐扶着甄嬛起身,低声道:“小主说的是。只是这喜气,怕是有人见了要眼红。”
甄嬛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雪渐歇的夜。
是啊,有人得了好处,自然就有人觉得不公。
这宫里,最不缺的,除了会看眼色的人,还有……数不清的嫉妒和怨恨。
主殿内一片喜气洋洋,这笑声传到偏殿,却显得格外刺耳。
碧官女子浣碧正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块帕子用力绞着,指关节都泛了白。
宫女七喜端着茶水进来,脸上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小主,您听说了吗?那位,就因为送了碗姜汤,就成了贵人了!”七喜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她陪着莞嫔娘娘和皇上说了几句话,得了皇上青眼。可小主您才是莞嫔娘娘的……是娘娘身边最贴心的人啊!怎么娘娘不叫您去,反倒便宜了外人?”
“要是您去了,凭您的容貌心思,哪里还轮得到她?如今您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官女子,她倒成了贵人主子了!”
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浣碧心上。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手里的帕子摔在地上。
“别说了!”
她快步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与甄嬛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眼里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烧出来。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她甄嬛能一使手段就复宠?为什么她方淳意能凭一碗姜汤就换来贵人之位?
而她,流着和甄嬛一样的血,却只能当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官女子,看着别人平步青云!
“姐姐……”浣碧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怨毒。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眼神渐渐变得阴狠。
“姐姐不肯给的,我自己去拿。”
***
一大早去景仁宫请安,殿内熏着淡淡的瓜果清香,一众妃嫔分坐两侧,场面瞧着一团和气。
孙妙青端着茶盏,视线落在浮动的茶叶上,权当没看见富察贵人投向淳贵人的、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也懒得理会淳贵人那副想笑又得拼命憋着的模样。
就在这时,外头太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呼啦啦起身行礼,皇后连忙起身让出主位。
“都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径直坐下,脸色很是难看。
皇后亲自为他奉了茶,柔声问:“皇上刚下早朝,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皇帝接过茶,却没喝,只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朕有件事,要与皇后商量,正好你们都在,也不妨听听。”他环视一圈,声音沉沉,“今日早朝,准格尔派人入朝求亲,为他们的英可汗,求娶我大清的公主为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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