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殿听经(1/2)
瘸叔那句沙哑低沉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七童早已枯竭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微澜,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死寂的禅房。
天亮前......慧明和尚......会来。
他让你......去前殿。
听经。
诵经。
点......一盏灯。
点一盏灯?
陈七童茫然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单薄的身躯依旧被剧痛和枯竭感层层包裹,眉心那道神秘的印记在药泥覆盖下传来阵阵冰冷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点灯......又是灯?昨夜那盏粗糙的纸灯引来了幽冥的窥伺,差点让所有人万劫不复,如今又要去点灯?还是在供奉着佛像、庄严肃穆的前殿?那里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何偏偏要在那里点灯?
巨大的疑惑和一种被无形力量牵引的茫然感涌上心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看向手腕,那枚灰白的玉佩静静贴着皮肤,几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凶险。玉佩已裂,下一次......他拿什么抵挡那些来自幽冥的侵袭?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丝,却依然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霾。死寂的禅房里,瘸叔如同沉默的磐石,依旧佝偻着坐在长凳上,那双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大手依旧按在他的手背上,传递着微弱却沉稳的暖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锐利而复杂的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在警惕着无形的威胁,也在等待着某个注定到来的时刻。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身体的剧痛、灵魂的枯竭、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昨夜那恐怖景象的残留惊悸,如同数条冰冷的毒蛇,反复啃噬着陈七童脆弱的神经。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再次沉沦的黑暗,生怕一个松懈就会被无尽的恐惧吞噬。
终于。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在门板上响起。那声音舒缓而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是慧明师傅。
瘸叔按在七童手背上的大手微微用力,传递了一个的讯号。随即,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昨夜的消耗而显得有些滞涩,那条瘸腿移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侧耳倾听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门缝的缝隙向外扫视,确认着每一个可能的危险。
片刻后,他才缓缓拉开了门。
门外,天色已呈现一种深秋特有的、灰白冰冷的鱼肚白。寒风依旧凛冽,卷着枯叶和尘土,在空旷的院落中打着旋儿。
慧明师傅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微光中,穿着一件更洁净些的灰色僧衣,外罩一件半旧的赭黄色袈裟。
他手中托着一个不大的木托盘,上面覆盖着一块干净的粗布。清癯的脸上依旧带着悲悯和平静,只是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昨夜的法事也消耗巨大。
阿弥陀佛。 慧明师傅低宣佛号,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内,最终落在床上的陈七童身上。小施主,时辰到了。
瘸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开。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空旷的院落和枯死的槐树枝桠,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不速之客隐匿在晨光未至的阴影里。
陈七童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议。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气声,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慧明师傅缓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木托盘轻轻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去搀扶七童,而是走到角落阿阴的床铺边,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搭在阿阴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片刻。
当他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更深沉的凝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阿阴的方向,再次低诵了一声佛号。
然后,他才走到七童床边。慧明师傅没有像瘸叔那样用强硬的力道,而是伸出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扶住七童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一股平和而坚韧的力量传来,帮助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
能走吗?慧明师傅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般平和舒缓,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询问。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在寂静的禅房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陈七童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他试着挪动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这痛感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骨髓,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更多了,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滴。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羞愧,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辜负了您的期望,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慧明师傅微微颔首,这个动作带着某种早已预料的从容。他转身的动作轻缓而庄重,从带来的陈旧木托盘上掀开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
令人意外的是,托盘里摆放的并非预料中的汤药,而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灰色小沙弥僧衣——那布料洗得发白,肘部和领口处还打着几个细密的补丁;一双干净的布袜,针脚细密均匀;还有一盏极其小巧的油灯碗,是用最普通的陶土烧制而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纹路,朴素得近乎简陋,旁边放着一小截同样朴素的灯芯,长度刚好够用。
换上吧。慧明师傅的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他将僧衣和布袜递到七童面前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前殿乃清静之地,需得整洁身心方能进入。
陈七童怔怔地望着那件灰色的僧衣,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满血污汗渍的破烂里衣——那布料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上面还沾染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暗红色血迹。两相对比之下,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对新生的期待,又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动作着,在慧明师傅的帮助下,艰难地褪下那身脏污的衣物。每动一下都牵动全身的伤痛,但他咬牙坚持着。
当换上干净的僧衣和布袜时,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从此刻起,你将踏入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过往的一切都将被这身素衣所覆盖。
换好衣服后,慧明师傅郑重地拿起那盏小小的素面陶灯碗和灯芯,小心翼翼地递到七童手中。灯碗入手冰凉粗糙,却意外地沉甸甸的,似乎承载着某种看不见的重量。
捧好它。慧明师傅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庄重,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年的沉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你的灯。
陈七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冰冷的陶灯碗。他的动作如此谨慎,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寒冰,又像是捧着一个沉重的命运——既怕它破碎,又怕它从指间溜走。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额头上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赤着脚,踩在禅房外冰冷粗糙的泥土地上。深秋的寒意立刻从脚底窜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刺骨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不自觉地咯咯作响。
慧明师傅不再多言,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率先向门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轻捷,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准。灰色的僧袍在灰白的晨光中划出平和的轨迹,衣袂翻飞间带着某种超然物外的从容。
瘸叔高大的身影依旧如铁塔般堵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当慧明师傅经过他身边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陈七童分明看到,瘸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极其锐利而短暂地与慧明师傅对视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既有严厉的警告,又有沉重的托付,更夹杂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了,但若他有半点闪失...
慧明师傅微微颔首,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包含着千言万语。他的眼神依旧平和如水,却在此刻显露出一种了然于胸的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因果轮回。这无声的交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让旁观的陈七童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然后,瘸叔缓缓侧开身,让出了通路。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陈七童身上,尤其是他捧在手中的那盏素面陶灯碗。瘸叔的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忧虑和警惕,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让七童捧不住手中的灯碗。
陈七童捧着冰冷的灯碗,在慧明师傅身后,踉跄地迈出了禅房的门槛。这一步跨出,仿佛跨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从此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深秋清晨的寒气立刻包围了他,那冷意不像冬日那般凛冽刺骨,却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带着湿气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僧衣,狠狠刺入他的骨髓!他忍不住剧烈地哆嗦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捧着灯碗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脚下冰冷粗糙的泥土带着晨露的湿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毡上。身体的剧痛和枯竭感在寒风中更加清晰可感,他走得异常艰难,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但奇怪的是,手中的灯碗却始终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
慧明师傅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放缓脚步等待,只是用他那平和而稳定的步伐在前面引路。他的背影在灰白冰冷的晨光中,如同一座移动的灯塔,既指引着方向,又给人以莫名的安全感。
他们穿过杂草丛生、铺满枯黄落叶的后院。那些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绕过几座同样古旧沉寂的禅房和经舍,那些建筑的飞檐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深秋草木凋零的萧瑟气息,混合着香烛燃烧后残留的淡淡烟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寺庙气息。灵觉寺规模不大,前殿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比后禅房高大许多、也庄严许多的殿堂。青黑色的瓦当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霜,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朱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锈显示出岁月的痕迹。
殿前一个小小的石砌香炉里,插着几根早已燃尽的香梗,残存的香灰在寒风中轻轻颤动,显得格外寂寥落寞。香炉两侧各有一株古柏,苍劲的枝干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慧明师傅走到殿门前,并未直接推开,而是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对着紧闭的殿门深深一躬。这个鞠躬的动作极其标准,显示出他对佛门礼仪的熟稔与虔诚。然后,他才伸出那双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缓缓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嘎——
陈旧木门转轴发出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的古老世界。这声音在空旷的寺院中回荡,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一股混合着浓厚香烛气息、陈旧木料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信仰与时间的......庄严肃穆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佛像脚下散发出微弱而恒定的昏黄光晕,那光芒虽然微弱,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陈七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捧着冰冷的陶灯碗,跟在慧明师傅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殿内。
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暖意包围了他——这并非温度上的暖意,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沉甸甸的宁静感,仿佛突然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殿内空间比想象中要空旷高大。几根粗壮的、漆色斑驳的柱子如同巨人的手臂般支撑着穹顶,在昏暗中投下长长的、如同守护者般的影子。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石板,经过无数香客的踩踏,表面已经变得冰冷而光洁,几乎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殿宇深处,一尊巨大的、泥塑彩绘的释迦牟尼佛像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佛像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慈悲,低垂的眼睑仿佛在俯瞰着芸芸众生,那目光中包含着对一切苦难的理解与包容。佛像的金漆已经有些剥落,却更添几分古朴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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