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暮火藏锋(2/2)
土碴化在指尖,凉得他打了个激灵,才缓缓道:“哪算得准,不过是猜的。” 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炭灰沫,“齐军想借这次胜利稳固边境,咱们缺粮草,他们顺水推舟送个人情,顺便探探虚实 —— 换作是我,也会来。”
“猜的?” 赵凌丰嗤笑一声,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那你倒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龙弈捂着额头往后躲,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猜你想把庆功宴上的蜜饯全抢给我 —— 毕竟上次分干粮,某人就偷偷往我怀里塞了三块麦饼。”
“你这记性倒好。” 赵凌丰被戳中心事,耳尖竟比成熟的番茄还红。
龙弈笑着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等他,粗布裤脚沾着的土灰簌簌往下掉:“快走吧,再晚些伙夫营该把炖肉分光了。我可听说今日炖了鹿肉,你要是敢抢我的,我就把你偷偷藏糖糕的事捅出去。”
赵凌丰被他逗得笑出声,快步跟上去时,忽然瞥见龙弈跑起来的背影 —— 那身洗得发白的短打在暮色里晃悠,像株在寒风里歪歪扭扭却韧劲十足的野草。
他忽然想起少年方才解释 “猜齐军会来” 时的样子,明明说的是 “瞎琢磨”,眼里却亮着种说不出的光,像藏着片别人看不见的星空。
风卷着远处士兵的欢呼掠过耳畔,赵凌丰望着龙弈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少年身上的谜团,怕是比落马坡的峡谷还要深。
可他那些看似随意的 “瞎琢磨”,偏生每次都能撞在点子上,像蒙着层雾的箭,看着歪歪扭扭,却总能精准地射中靶心。
龙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时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少副将军当时一枪挑断吊桥绳索的样子,才叫漂亮。”
赵凌丰的耳尖“腾”地红了,抬手要敲他的头,才想起这少年连日来几乎没怎么合眼,心里忽然软了软,“待会儿庆功宴,我把我那份肉给你。”
“那我要肥的。”龙弈仰头笑,眉眼弯成月牙,“炖得烂烂的,能抿化的那种。”
“你倒会挑。”赵凌丰被他逗笑,正要说什么,却见父亲赵勇站在不远处的帐柱旁,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副将的眉头微蹙,见他们看过来,才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转身往庆功宴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暮色里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帐外的欢呼声更响了,士兵们正围着粮车打转,有人抱着麻布料子往身上裹,笑骂声混着北风卷过来:“这下能熬过这将临了的鬼冬天了!”“龙小哥呢?得敬他一碗!”
赵凌丰听见“龙小哥”三个字,心里一阵热,刚要应和,却被龙弈轻轻拽了拽衣袖。少年的指尖冰凉,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中军帐的方向——那里烛火通明,赵彻的身影正映在帐帘上,一动不动,像尊沉默的石像。
“先别得意。”龙弈的声音很轻,混在风里几乎听不清,“齐军校尉那句‘烧得漂亮’,是夸我,也是把我往火上架。”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散乱的炭渣,心里明白:赵将军眼里,怕是容不得旁人分得过多的功劳,更容不得……一个能被敌军记住名字的“伙头军什长”。
赵凌丰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望着龙弈被风吹乱的额发,忽然想起落马坡,这少年蹲在石头上啃窝头的模样——那时火光映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像此刻的庆功宴,表面的热闹下,早有暗流在冻土下悄悄涌动。
“管他怎么看。”赵凌丰攥紧了腰间的佩剑,“你的功劳,我认。”
龙弈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往伙房的方向走:“我得去看看今晚的肉炖得够不够烂,免得赵将军又要抢我的肥膘。”
赵凌丰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粗布衣衫在暮色里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卷走的叶子。可他知道,这片叶子里藏着的韧劲,比帐外最硬的冻土还要结实。
帐内的庆功宴已经开了头,酒盏相撞的脆响里,赵彻举爵的手微微晃动,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空着的那个角落——那里本该坐着龙弈,却只有一盏孤灯,在烛火里明明灭灭。
赵凌丰那时还不懂,这场因粮草而起的庆功宴,从一开始就藏着刀光剑影。而那被众人忽略的少年,早已成了某些人眼里,必须藏起来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