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胎.索债(中)(1/2)
阿桂婆的尸体歪在门框上,脸上凝固着那丝惨淡又诡异的解脱。风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冲刷着院子里横流的血水和泥泞。断裂的老槐树巨大的躯干斜躺在泥水里,枝叶狼藉,像一具被斩首的巨兽尸体。西厢房那个破开的门洞,像一张被撕裂的、沉默的嘴,里面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骸骨,依旧静静地站在浅坑边缘,空洞的眼窝,无神地“望”着产房的方向。
冰冷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在我的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留下冰冷粘腻的痕迹。
咯咯咯……
怀中婴儿那令人骨髓发寒的笑声早已停歇。他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冰冷依旧,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玉。然而,他那只纯黑的右眼,此刻却不再漠然或嘲弄,而是死死地、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微微隆起、正在轻微搏动的小腹!琥珀色的左眼则显得茫然,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动静”。
深渊般的右眼深处,那些凝固的暗红血丝,如同冬眠后被惊醒的毒蛇,开始极其缓慢地扭动、蜿蜒。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意念,带着探究、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警惕,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破我的皮肉,钻进我的腹中,去捕捉那个悸动的源头。
咚…咚咚…咚咚咚……
腹中的搏动并未因这无形的窥探而减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有力。那感觉,就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深渊中苏醒,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与我怀中鬼婴那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难道……难道我怀着的,从来就不止一个?
婆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在耳边炸响:“冤孽啊……是冤孽啊!他……他回来了!那个……那个被活埋的……他回来索命了!”还有丈夫李强崩溃的嘶喊:“当年是我爹怕丑事败露才……才下令那么做的!”
活埋。一个婴儿。李家下令。
而现在,我腹中,另一个生命在悸动。在我刚刚产下这个带来死亡的鬼胎之后!
这不可能!这违背了所有常理!除非……除非这腹中的悸动,根本就不是“新生”!
“呃……嗬……”
墙角传来微弱痛苦的呻吟,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是婆婆!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眼白浑浊不堪。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扫过门口阿桂婆僵硬的尸体,扫过泥水中断腕昏迷的李强,最后,极其艰难地,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怀中那个诡异安静的婴儿身上,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随即,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我那只无意识地、颤抖地抚在小腹上的手,落在那微微隆起的、正在搏动的位置。
那一瞬间,婆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比看到鬼婴时更加惊骇、更加绝望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濒死的烛火,带着焚烧一切的疯狂。
“双……双……”她干裂乌青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挤出破碎模糊的音节,“……胎……”
双胎?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产前的种种异样瞬间涌入——异常巨大的肚子,远超常人的沉重感,还有那些接生婆私下嘀咕的、关于我肚子形状古怪的闲言碎语……难道……难道我一直怀着的,真的是双胞胎?
一个已经出生,是这索命的鬼胎。
另一个……还藏在我的腹中?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一个鬼胎已经让李家几近灭门!那另一个……藏在腹中、此刻才显露存在的……又是什么东西?
婆婆还在挣扎,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断裂出血,她似乎想爬过来,想警告我什么,但身体抽搐得厉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双……鬼……鬼……”的破碎呜咽。
就在这时!
怀中的婴儿,那只漆黑的右眼猛地从我的小腹上移开!深渊般的眼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猛地射向墙角挣扎的婆婆!右眼深处那些缓慢扭动的暗红血丝,骤然加速,如同烧红的铁丝般狂乱舞动!
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婆婆!
“呃啊——!”
婆婆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她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暴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惨嚎,随即身体重重砸回地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嘴角,一缕混合着泡沫的暗红血液,缓缓淌了出来。
她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屋顶的黑暗,里面凝固着无法言说的惊骇和绝望。
死了。
被一个眼神。
屋内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似乎也随着婆婆的咽气而彻底消散。只剩下风雨的呜咽,和门外泥水中李强那若有若无、濒死的微弱喘息。
咯咯……
怀中婴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满足的咕噜声,像吃饱了奶的猫。他那只漆黑的右眼,缓缓转回,重新落在我悸动的小腹上,里面的怒意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小小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腹中的搏动,似乎感应到了这冰冷目光的再次降临。咚…咚咚…那跳动猛地变得更加有力,更加急促!像是在反抗,又像是在……挑衅!
一股微弱的暖流,极其突兀地,从那搏动的中心扩散开来,瞬间流遍了我的四肢百骸!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与鬼婴的冰冷死气截然不同的、属于生命的坚韧和温热!它驱散了一丝缠绕骨髓的寒意,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慰藉。
但也仅仅是一丝。
怀中的鬼婴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丝微弱却“刺眼”的暖意。他那双诡异的异瞳同时眯了一下。漆黑的右眼深处,那些狂舞的暗红血丝骤然凝滞,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冰冷的敌意!一股更强的寒意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涌出,瞬间将那丝微弱的暖流压制、吞噬!
腹中的搏动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冰手扼住了咽喉。但仅仅一瞬,那搏动便以更加狂暴、更加愤怒的姿态反弹回来!
咚!咚!咚!
沉重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清晰地在我腹腔内震荡!这一次,不仅仅是搏动,还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咯吱”声!仿佛腹中那未知的存在,正在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某种束缚!
剧痛!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我腹中疯狂地搅动、切割!比之前分娩时的痛苦更加猛烈,更加深入骨髓!这痛苦并非来自产道,而是来自腹腔深处,来自那个正在“苏醒”和“反抗”的源头!
“呃啊——!”我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干涸一点的衣衫。怀中的鬼婴被我突然的动作带得微微一晃,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我的腹部,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更深了,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角力。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意识模糊。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我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
【……痛……娘亲……好痛……】
那声音稚嫩、脆弱,带着无法言喻的委屈和痛苦,仿佛一个在噩梦中惊醒、寻找依靠的幼儿!
娘亲?
他在叫我?
腹中那个正在痛苦搏动、发出骨骼摩擦声的东西……在叫我娘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这声音是真实的吗?还是剧痛和恐惧产生的幻觉?如果它是真实的……那藏在我腹中的,究竟是什么?
剧痛和这诡异的声音双重冲击下,我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我抱着怀中冰冷的鬼婴,身体蜷缩起来,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腹中的搏动和那细微的骨骼摩擦声越来越响,仿佛那个东西随时要破开我的肚皮,钻出来!
混乱中,我的目光扫过门口。
风雨中,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不知何时,竟微微动了一下!
它那歪斜的头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窝,从产房门口的方向,移向了……院子中央,那断裂的巨大老槐树根部!
槐树根部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坑里,除了被扯断的粗壮根须,似乎还混杂着一些……不属于泥土和树根的、深色的、腐朽的布片?还有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东西?
我的视线因为剧痛而模糊,无法看清。
但就在我的目光触及那个深坑的瞬间——
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雷声加起来都要恐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脚下的大地深处猛烈炸开!这一次,不是错觉!整个李家老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咔嚓!轰隆!
支撑房顶的粗大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断裂声!屋顶的瓦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墙壁上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瞬间蔓延、扩大!尘土、碎木、瓦砾如同瀑布般从头顶砸落!
“啊——!”我本能地蜷缩身体,将怀中的鬼婴死死护在身下,用背部承受着落下的碎石和木屑。剧痛从后背传来,但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房子要塌了!
混乱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在剧烈的震动中,竟稳稳地站着!它那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老槐树根部露出的深坑,小小的骨架在震动中散发出一种近乎兴奋的、冰冷的意念波动!
腹中的搏动和骨骼摩擦声,在这毁天灭地的震动中,竟然诡异地……停止了?不,不是停止,是蛰伏!一种更深的、更令人心悸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我的腹腔。仿佛腹中那个存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所震慑,暂时收敛了爪牙。
震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短短几息。
终于,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残破的房屋在呻吟,灰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我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抬起头。
怀中的鬼婴依旧安静,冰冷的身体紧贴着我。他那双诡异的异瞳,此刻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深黑的右眼死死地盯着屋顶破开的大洞,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又缓缓移向地面,似乎在搜寻着什么。那凝固的嘴角,第一次不见了笑容。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碎木推开一点,透过弥漫的灰尘和屋顶巨大的破洞,看向院中。
院中的景象,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棵被拦腰折断的百年老槐树,巨大的根部被整个掀翻了出来!粗壮的根须如同扭曲的怪蛇,裸露在泥水之中。而在那深达数尺的树坑底部,在断裂的根须和湿黑的泥土之间——
赫然躺着另一具骸骨!
比西厢房那具骸骨要大得多,几乎接近成年人的体型!骸骨同样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态,像是被强行塞进了这个狭窄的树坑。骨骼呈现出一种污浊的灰黑色,仿佛被污血和怨气浸染了无数岁月。一些地方还粘连着早已朽烂成深褐色的破布碎片。
骸骨的双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上伸着,十指张开,骨节扭曲,像是在临死前绝望地向上抓挠着什么,想要逃离这深埋的黑暗。
而最令人头皮炸裂、魂飞魄散的是——
这具成年骸骨的颅骨上,那空洞的眼窝深处,此刻,正幽幽地燃烧着两点……暗绿色的磷火!
如同鬼眼!
那两点绿火极其微弱,在弥漫的灰尘和淅沥的雨水中若隐若现,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怨毒、仿佛沉淀了无数年月的刻骨恨意!这恨意并非指向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弥漫了整个李家废墟!
在这具巨大骸骨被掀出的瞬间,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猛地一震!它那歪斜的头骨剧烈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树坑里的成年骸骨,小小的骨架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孺慕、哀伤和无边愤怒的意念波动!仿佛离家多年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失散的、伤痕累累的母兽!
就在这时!
“嗬……呃……”
门口泥水中,一直昏迷濒死的李强,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在泥水里无意识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似乎被这恐怖的景象和那弥漫的怨毒恨意所刺激,竟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点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头。
他那双被恐惧和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扫过院子。当他的视线掠过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骸骨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两点暗绿磷火的巨大扭曲骸骨上时——
李强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到了极限!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如同见到鬼魅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填满!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金纸。他死死地盯着那具巨大的骸骨,尤其是骸骨颅骨上那两点幽幽燃烧的绿火,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最颠覆认知的景象!
“不……不……”他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是……是她?!怎……怎么可能……爹明明说……她早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巨大的惊骇和本就濒死的伤势,让他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声,头一歪,再次重重砸回冰冷的泥水里,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最后凝固在脸上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他看到的、那具骸骨身份所带来的毁灭性冲击。
爹明明说……她早就……
她?!
一个更可怕、更令人窒息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鬼婴那张诡异的小脸上。他那双异色的瞳孔,此刻也正从院中那具燃烧着绿火的巨大骸骨上收回,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冰冷、怨毒、还有一丝深藏的、近乎碎裂的悲伤?——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小小的嘴角,再次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诡异或嘲弄。
那笑容里,浸满了粘稠的、令人骨髓冻结的……
恨意。
铺天盖地,无穷无尽。
院中,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迈开了它细小的腿骨。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和血水,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意念波动,僵硬而坚定地走向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暗绿磷火的巨大骸骨。
风雨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废墟之上,幽幽地合唱着那首早已被岁月遗忘、却从未消散的……复仇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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