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灶台边没人抢C位(1/2)
林晚儿搁下狼毫时,窗纸已泛起鱼肚白。
笔洗里的墨色在晨光中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叹息——她在轮值细则最后一条主勺无贵贱下重重画了道线,墨迹浸透三层纸背。
第三日卯时三刻,东市大灶前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
林晚儿系着粗布围裙立在灶边,袖管沾着昨日写规时溅的墨点。
新立的万家灶碑就在五步外,碑背的刻痕被晨雾浸得发亮,像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抽签了!吴二狗举着竹筒挤到最前,竹节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亮。
这小子昨日刚替林晚儿誊完遗声录,此刻却比跑情报时还紧张——竹筒里装着三十七个小纸团,每个代表北巷一村。
人群忽然静了。
林晚儿看见田三婆的邻居王婶攥着菜篮的手在抖,张屠户的刀疤跟着抽了抽。
他们都记得,九年前那个雪夜——田三婆被粮官押着交完最后半袋米,回家时小儿子正趴在灶台边啃锅灰,嘴唇乌青得像块冻硬的茄皮。
李家坪。吴二狗的声音破了调。
纸团展开时,田三婆三个字被他指尖戳出个洞。
人群炸开了。
卖炊饼的孙铁针把面团摔在案板上:她连自家灶都不敢进!修渠队的刘二柱挠着后颈:上回我见她,闻见炊烟就往墙根躲,跟见了鬼似的。
林晚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料到会有这反应——田三婆不是第一个被抽中的边缘人,却是最的那个。
昨夜她翻遍同心灶旧账,发现田三婆的名字只在存粮登记册最后一页出现过一次,后面跟着个血手印——那是她交粮时小儿子挣扎着抓的。
吴二狗。她喊住要溜的少年,拿请帖去田家。
吴二狗的乞儿褂子被风掀起一角。
他摸了摸怀里的舌底签——那是他继承情报网时师父塞的,说最硬的骨头,要用最软的话啃。
田家的破门板上还钉着半截米袋,他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环就缩了回来——门环上缠着圈褪色的红布,和当年田三婆小儿子戴的长命锁穗子一个颜色。
门开了条缝。
田三婆的白发从门缝里钻出来,像团被揉皱的棉絮。
她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米勺,勺柄磨得发亮,看得出是常年摩挲的结果。
林姑娘让我请您当今日主勺。吴二狗把请帖递过去,手指碰到她手背时像触了冰。
田三婆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米勺在她掌心转了个圈,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那年他们把我儿子从锅边拖走......她的声音像漏风的破笛,他攥着这勺子喊娘,饭要糊了,可等我抢回来......她突然把米勺按在胸口,指节发白如骨,我就再没敢碰火。
吴二狗退到巷口时,裤脚沾了田三婆门槛上的青苔。
他回头望,见那扇破门正缓缓闭合,门缝里漏出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在破庙偷饭时,老乞婆给他留的那盏油灯。
次日清晨,大灶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林晚儿望着空着的主勺位,耳后薄汗顺着颈子滑进衣领——她特意让郑老拐把灶火生得旺旺的,可灶膛里的光,到底比不过主勺人眼里的热。
今日主勺未至,暂由替补接手。她声音平稳得像量米的斗,心里却在数着更漏——田三婆该是天没亮就起身了,她裹脚布走得慢,从北巷到东市要绕七道弯。
郑老拐系上田三婆邻居借的蓝布围裙,手里的锅铲比他当年扛的盐包还沉。
他铲米时特意留了半粒糙米,加水时多晃了三晃——这是他跟笑掌柜学的穷家饭秘诀。
可米香飘起时,韩九姑突然抬手,竹杖地敲在灶台上。
不对。盲绣娘的鼻尖动得像觅食的兔儿,这米洗得太净,没了;火候太匀,失了急命火她摸索着抓住林晚儿的手腕,当年田三婆煮糠粥,总在最后一刻撤火,为的是让锅巴底下留层焦香——那是她偷偷省下的半把米,喂给饿极的娃娃们。
人群静了。
林晚儿望着灶上腾起的白雾,突然想起昨日吴二狗说的:田三婆的门槛上有七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是她小儿子学走路时扶着门框蹭的。
昨夜我查了轮值册。她提高声音,目光扫过人群里低垂的脑袋,田三婆不是逃,是迷了路——她这辈子,头一回被人叫,竟不知该从哪扇门进灶房。
风卷着灶灰掠过碑石。
林晚儿看见王婶抹了把眼睛,张屠户的刀疤在颤,可没人上前。
直到柴堆后传来窸窣声,莫七婆的灰布裙露了一角。
老药师手里托着个粗瓷碗,碗里泡着些深褐色的米壳,泛着陈年旧米的腥甜。她儿子临终前最后一口没咽下的饭,是我收殓时从他嘴里抠出来的。她的声音像浸过药汁的线,又细又韧,今天,该还给她了。
吴二狗突然挺直腰杆。
他摸了摸怀里的舌底签,又看了看莫七婆碗里的米壳——那上面沾着的,该是田三婆当年偷偷喂给儿子的最后半口饭。
林晚儿望着两人走向巷口的背影。
晨雾里,莫七婆的药篓晃着,吴二狗的乞儿褂子飘着,像两片要落进烟火里的叶子。
她知道,有些路,得有人替迷了方向的人先走一步——就像当年雪夜里,三个村妇接力传炭时,第一个人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灶火炸响,火星子窜上天空,像极了田三婆攥在手里的那半截米勺,终于要触到烟火的温度。
林晚儿搁下狼毫时,烛芯爆了个灯花。
墨迹未干的主勺无贵贱在宣纸上泛着水光,她伸手按了按发僵的后颈,忽听得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莫七婆的药篓撞在青石板上的轻响,混着吴二狗乞儿褂子的布角摩擦声。
这俩孩子,倒比我更急。她对着窗影轻笑,指尖抚过案头新刻的万家灶规木版。
灶房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混着陈米的腥甜,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她紧绷了半月的神经——田三婆的米勺,该要触到锅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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