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母灶不姓笑,姓万家(1/2)
夏至的蝉鸣刚爬上柳梢,林晚儿就被一阵急骤的拍门声惊醒。
竹席上还沾着后半夜的凉意,她抓过搭在竹椅上的青布衫往身上套时,听见院外传来粗重的喘息:林姑娘!
林姑娘!
推开门,郑老拐正扶着门框直不起腰,汗湿的粗布短打贴在背上,露出肩头一道蜈蚣似的旧疤——那是当年押运封灶膏时被盐井石碴划的。
他手里攥着半截炭棍,指节因用力发白:他们要立笑掌柜授火处的碑!话音未落,喉间溢出两声闷咳,这火不是他一个人带来的......我亲眼见三个村妇在雪夜里接力传炭,才保住最后一口种灶!
林晚儿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一扣。
前日工匠们讨论的场景突然浮上来:老石匠的凿子敲在青石板上,火星子溅起又落下,像极了三年前雪夜灶膛里的炭星。
她摸了摸腕上的同心结——那是用修渠队最后一根麻绳编的,郑伯,您说的村妇是谁?
谁记得名字?郑老拐用炭棍在泥地上划出三个歪扭的圈,张村的王大脚,李庄的周哑嫂,还有西沟的陈二婶。
王大脚的棉鞋磨破了,脚后跟冻得发紫;周哑嫂把炭揣在怀里焐着,说热炭能多走半里;陈二婶......他突然哽住,炭棍断成两截,她儿子才七岁,头天夜里饿死的,怀里还抱着半块没焐热的红薯。
院外的槐树沙沙响了两声。
韩九姑的竹杖先探了进来,盲眼绣娘的蓝布裙沾着草屑,老拐说的是实话。她仰起脸,鼻尖动了动——林晚儿知道,这是她在用嗅觉确认说话的人,三十年前断粮时,是哭墙妪背着陶罐挨户送浆。
陶罐上沾着她小女儿的血,那孩子是在抢粮时被踩死的......那时还没什么笑掌柜。
林晚儿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笑掌柜的灶房,那口黑黢黢的铁锅总堆着没洗的碗,柜角塞着半块发硬的锅巴——原来那些温度,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郑伯,九姑,她将两人让进堂屋,油灯在风里晃了晃,明日辰时,六司议事。
民议堂的竹帘被日头晒得发白时,赵三槐的旱烟杆已经敲了七下桌案。无名无姓,何以立信?老账房的山羊胡抖得像秋风里的狗尾草,当年修渠队缺粮,是笑掌柜的酸粥镇住了人心;元兵围城时,是他的炊饼救了半城百姓。
百姓需要仰望之人!他拍着怀里的旧账册,封皮上同心灶收支录几个字被磨得发亮,没个主心骨,这碑立起来,怕要被风刮倒。
林晚儿望着案头的刻刀。
刀身映出她紧抿的唇线——昨日郑老拐划在泥地上的三个圈,此刻正浮现在刀面上。赵叔,她指尖按住账册,您记的是米粮进出,可郑伯记的是炭灰里的温度,九姑记的是陶罐上的血。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若这碑只刻一个名字,那些在雪夜传炭的手,在陶罐上抹血的指,该往哪儿放?
争论正酣时,穿堂风突然卷起一角竹帘。
花葬婆就站在帘外,身后是泼墨似的阴云。
她手里的葬灯忽明忽暗,灯芯结着颗豆大的灯花,你们争的是名字,老妇的声音像枯井里的水,可他留下的,是让名字不再重要的本事。
满室寂静。
林晚儿看见赵三槐的旱烟杆掉在地上,韩九姑的手正抚过自己腕上的绣帕——帕角绣着朵半开的夜昙,和笑掌柜灶台上的那盆一模一样。
月上柳梢时,田三婆的裹脚布在废墟里拖出两道浅沟。
她怀里揣着把碎瓷片,那是儿子饿死前攥着的最后一个碗。
原碑基上,工匠们刚凿好的字还带着石粉,她蹲下去,用碎瓷在旁边挖出九个小土堆——大的像拳头,小的像拇指,老大七岁,老二五岁......老九才三个月。她的声音比夜露还轻,我不恨粮官,也不谢厨神......我只恨这世上,为什么总要等一个大人物来救命?
她起身时,衣角扫落了最边上的小土堆。
田三婆蹲下去重新堆好,指腹蹭过湿润的泥土——像极了当年儿子贴在她怀里的小脸。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小满举着个纸灯笼从草垛后钻出来。
灯笼光映着九个土堆,像九颗未眠的星。
林姐姐!小满的声音带着惊颤,碑基上有......有九个小坟!
林晚儿握着小满的手往废墟跑时,夜风掀起她的衣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像敲在她心上。
月光漫过九个土堆,漫过被碎瓷划得深浅不一的石面,最后停在那个未完成的字上。
她突然想起笑掌柜临终前说的话:最好的灶,该长在百姓的胃里。
此刻,胃里的温度正在她掌心发烫——那是小满的手,是郑老拐的炭棍,是田三婆的碎瓷,是所有没被名字困住的心跳。
林晚儿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最边上的小土堆。
泥土的凉意在指腹漫开,却比任何名字都滚烫。
去把凿子拿来。她对小满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再叫上所有会刻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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