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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傻人有傻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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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承良:“……” 他瞬间哑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下,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

一阵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苏雪雁不再坚持查看伤口,转身从桌上的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官人受了惊吓,又奔走许久,先喝口水,定定神吧。”

陶承良赶紧双手接过那只粗陶茶杯,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手指因为紧张和先前奔跑的脱力而微微颤抖。杯壁传来的暖意,顺着掌心缓缓流遍四肢百骸。他小口小口地呷着水,清水的甘冽稍稍压下了喉咙间的干渴与腥甜。

苏雪雁则安静地坐回绣架旁的那只小杌子上,灯光映照着她放在膝上的双手——那双手即使无所事事地放着,指尖也自然并拢,带着一种长年累月穿针引线养成的、特有的细腻、柔韧与克制。

良久,待到陶承良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她才抬起眼,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陶官人,方才你说,是在为官府查案?”

陶承良捧着茶杯,用力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墙外的夜风听去:“是……是顶天大的事。是……是开封府新任的府尹崔大人,嘱托我暗中查探将作监的一些陈年账册。今夜我……我差点把事情办砸了,险些捅出大篓子,还……还连累娘子受此惊吓。”他语气里充满了后怕与愧疚。

苏雪雁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不断摩挲杯壁的手指上,落在他那双虽然惊慌却依旧清澈、找不到丝毫奸猾之色的小眼睛里。一个坏人,不会有这样笨拙的真诚,也不会有这样几乎溢于言表的恐惧。他更像是一个被意外卷入巨大漩涡的、身不由己的普通人。

灯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光影摇曳中,她柔声开口,话语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到了陶承良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你的眼神里没有恶气,倒像是被急流卷着身不由己的善心人。”

陶承良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躲闪,直直地迎上了她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宽容与怜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狼狈、所有的胆怯、所有的滑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似乎都变得可以被理解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

“我……我是没用,胆子比老鼠还小。”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可……可崔兄信我,他当我是兄弟,把这般要紧的事交托给我……我、我不能退,死也不能退。”

苏雪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身材胖硕、看似滑稽怯懦的男子,此刻眼中闪烁着的、那种近乎执拗的、为了一份信任而硬撑起来的微光。良久,她轻轻地、几乎叹息般地说了句:

“若官人不嫌弃我这寒舍简陋室铭,今夜,或许可以在此处暂避风头,安心歇息片刻。”

陶承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张脸瞬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连连摆手,几乎要语无伦次:“不、不可!绝对不可!这……这成何体统!男未婚女未嫁,孤灯深夜,共处一室,传将出去,娘子的清誉何存!我、我这就走!立刻就走!”

苏雪雁的面颊也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但她依旧维持着镇定,轻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份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坚韧:“妾身虽寡居,然清白自重,四邻皆知。我若真觉官人存有歹意,方才第一声叫喊,整条巷子的人都会惊醒。官人以为你能轻易脱身么?”

陶承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剧痛的手背,想起她方才那快准狠的一口,心有余悸。是啊,若她真想喊人,只怕他此刻早已被街坊乱棍打成肉泥了。

见他呆若木鸡,苏雪雁轻轻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语气坚定了几分,却依旧柔和:“我知官人是好人。外面情势未明,官差或许仍在左近巡查,你此刻出去,无异自投罗网。”她顿了顿,灯光下,她的语气轻得像一枚绣花针落在柔软的锦缎上,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陶承良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挤出一句干涩而笨拙的话:

“我……谢谢娘子。”

夜,更深了。远处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三更时分。

苏雪雁站起身,开始收拾灯盏:“官人就在这偏屋将就一晚吧。此处虽简陋寒冷,但还算安稳。待天明时分,街面人多了,官人再离去不迟。”

陶承良慌忙站起来,想要作揖,却因动作太急差点带倒凳子,手忙脚乱地扶住,才笨拙地躬身行礼:“苏娘子大恩!陶某……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苏雪雁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莞尔,那笑容极浅,却如同春冰初融,瞬间点亮了她沉静的面容:“官人言重了。不必言报,只望官人日后行事,多加谨慎,莫要再如今夜这般,吓唬妾身便好了。”

陶承良:“……” 他窘得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衣领里。

苏雪雁不再多言,端起油灯,转身走向通往内室的那扇小门。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在清冷的月色中,透着一种于风雨飘摇中独自支撑的、令人心折的坚韧。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院子里,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只剩下清冽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地。

陶承良独自一人站在偏屋的黑暗中,久久无法动弹。像一个刚从阎王爷手指缝里捡回一条命、却突然失去了所有方向的、茫然无措的胖子。

夜风从门缝窗隙间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来内室隐约传来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子的馨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上那排依旧刺痛的牙印,抬头望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低声地、喃喃地对自己说:

“陶承良啊陶承良……你今夜这遭遇,真不知是交了天大的好运,还是……倒了大霉惹来的……傻福气哟。”

咬得是真疼。

可这心里头,怎么却……暖烘烘、乱糟糟的,一点也痛不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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