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罪刑折算(1/2)
洪水的咆哮声渐弱,只余下满城呜咽般的滴水声和更深沉的死寂。晋阳城西门一带,已成泽国。浑浊的泥水浸泡着断壁残垣,漂浮着各种令人心碎的杂物:半沉的木盆、断裂的梁柱、散开的草席,甚至还有几具肿胀发白的尸体,在污水中载沉载浮,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侥幸逃生的灾民们,如同受惊的蝼蚁,瑟缩在未被完全淹没的屋顶、高坡,或是临时用破门板、木桶扎成的简陋筏子上。饥饿、寒冷、失去亲人的痛苦,以及目睹天灾人祸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将最后一丝秩序与理智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牧(周鸣)站在西门主城楼未被洪水波及的高处,玄氅下摆浸透了泥水,沉重地垂着。青铜傩面覆盖下,无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唯有面具深嵌的眼孔中,透出比洪水更冷的幽光。他脚下的城楼地面,泥泞不堪,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从洪水中沉淀下来的淤泥。王贲盔甲残破,脸上带着一道血痕,正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汇报着触目惊心的损失:
“……西门城墙塌陷处,宽六丈七尺,深及地基……‘数治坊’遗址……全毁!地下管渠……尽数淤塞冲垮……墨离……墨离大匠及其所率十七名匠工……下落不明……恐已……殉难……”王贲的声音哽住了,虎目含泪。
“粮仓……粮仓地势略高,主体尚存,但……但西门粥棚点……被冲毁,存粮损失……约八十石……军械库部分进水,弩机浸水过半……”
“灾民……死亡及失踪者,粗估……逾三百口……伤者无算……”
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赵牧的耳中。袖中的血玉算筹,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墨离……那个倔强、精干、对周鸣的“数理”有着近乎虔诚信仰的老匠人……赵牧眼前闪过他最后奋力抛出青铜算筹的画面。那截算筹,此刻正冰冷地躺在他腰间的皮囊里,沾满了墨离的血和泥。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刺耳的喧嚣如同钢针,猛地刺破了城楼沉重的死寂!声音来自城内,靠近东门未被水淹的区域,那里是仅存粮仓和临时物资堆放点所在!
“抢粮啊!不抢就饿死!”
“药!给我药!我孩子要死了!”
“滚开!这是我们的!”
“打!打死这些强盗!”
哭喊声、怒骂声、打斗声、物品破碎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燎原!洪水带来的短暂同仇敌忾,在生存的绝境面前,被彻底撕碎!饥饿和伤痛驱使着绝望的人群,如同疯狂的兽群,扑向了那维系着最后希望的物资据点!
“报——!”一名浑身是泥的士兵连滚爬爬冲上城楼,脸上带着抓痕,头盔歪斜,“算圣!军尉!不好了!东门粮仓和药棚……被灾民围了!他们在……在哄抢!守仓的兄弟……挡不住了!有人被打伤了!”
王贲猛地站起,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杀气腾腾:“反了天了!敢抢军粮!算圣!请下令!末将带兵弹压!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赵牧(周鸣)冰冷的声音透过傩面响起,像淬了冰的刀锋,“杀光抢粮者,谁来修堤?谁来重建晋阳?谁来耕种来年的田地?杀,能止住恐慌?”他猛地抬手,指向城下那片被洪水浸泡、一片狼藉的“数治坊”遗址!那里地势低洼,洪水虽退去大半,仍留下大片的泥沼和散乱的废墟。
“就在那里。”赵牧(周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洪水冲垮了‘数治坊’,那就用‘数律’在它的废墟上立起来!设公审台!将所有参与哄抢、伤人者,押至台前!以数理公断其罪!”
王贲愣住了:“公审台?数律?”
“即刻去办!”赵牧(周鸣)袍袖一挥,“以巨木为基,覆石板为台!高五尺,方三丈!台心立日晷!台周立算筹柱!一个时辰内,我要见到此台!”
王贲看着算圣傩面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狠狠一咬牙:“诺!”转身冲下城楼,咆哮着调集人手。
赵牧(周鸣)则转身,大步走向城楼内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那里摆放着昨夜用于推演洪水频谱的沙盘,旁边散落着算筹。他盘膝坐下,无视衣袍上的泥污。青铜傩面低垂,目光落在沙盘边缘尚未清理的、代表波峰波谷的石子和刻痕上。但此刻,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水波的频率,而是人心的波动,是罪与罚的衡量。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周鸣手书的《周易》残卷,翻到《噬嗑》卦。卦象上火下雷,雷电交击,象征刑罚。“亨,利用狱。”爻辞冰冷。他闭上眼,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掐动着血玉算筹,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将现代法理中的罪刑相适应原则、损害量化、矫正正义等概念,疯狂地解构、重组,试图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易数”语言和工具来构建框架。
一个时辰后。
被洪水蹂躏过的“数治坊”遗址中心,奇迹般地矗立起一座粗糙却肃穆的高台。巨大的原木深深夯入泥泞的地基,上面铺设着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厚重石板。台高五尺,方三丈,象征着天地之数。台心,一根打磨光滑的石柱矗立,顶端斜置一块青铜晷盘,正是日晷——时间的具象。高台四角,各立一根碗口粗的木柱,柱身缠着草绳,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长短一致的算筹木棍,如同肃立的士兵——计算的象征。
此刻,高台之下,黑压压地跪着数十名被五花大绑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带着伤、沾着泥,眼中充满了恐惧、麻木或桀骜。有的身边还散落着抢来的半袋粟米或几捆草药。周围,是更多的灾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恐惧,有麻木,也有一丝茫然的好奇。王贲率领着甲士,手持长戟,维持着秩序,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赵牧(周鸣)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他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青铜傩面,玄氅在寒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看台下跪着的犯人,也没有看周围密密麻麻的灾民。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台心那具日晷。晷针的投影,斜斜地落在晷盘“巳时三刻”的刻度上。时间,是计算的基础。
“带首犯。”赵牧(周鸣)冰冷的声音响起。
两名甲士押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额头还在流血的汉子走上高台。正是哄抢时打伤守仓士兵的头目之一,名叫黑牛。
“黑牛,晋阳屠户。”王贲上前一步,大声宣读罪状,“于巳时初刻,聚众冲击东门粮仓,抢夺粟米三斗七升,持木棍击伤守仓士卒李二,致其左臂骨折!人赃并获,供认不讳!”
赵牧(周鸣)微微颔首,青铜傩面转向台下。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展开,露出里面深色的紧袖。他的手指,指向高台四角那如同森林般的算筹柱。
“《噬嗑》有象,雷电合而章,明罚敕法。”赵牧(周鸣)的声音通过傩面传出,带着金属的共鸣,清晰地传遍全场,“罪有大小,刑须度量。今以数理,定尔罪刑!”他猛地一挥手!
几名站在算筹柱旁的甲士,立刻按照事先的指令,开始行动。他们首先从代表“罪量根基”的东北角算筹柱上,拔下算筹。每拔下一根,就大声报数:
“抢粮斤数:三斗七升!折算粟粒基数:三百七十粒!取‘百’为基,故拔筹——三根!又七分,不足十,不计!”(简化处理)
三根算筹被拔下,放在黑牛面前的地上。
接着,甲士走到代表“伤人程度”的东南角算筹柱。
“伤人程度:致人骨折!《数律》草案:折肢,属‘重伤’!权重‘三’!拔筹——三根!”三根算筹被拔下,放在之前三根的旁边。
“然!”赵牧(周鸣)的声音陡然转厉,“此罪非一瞬!其冲击、抢夺、伤人,历时几何?”他指向日晷,“自巳时初刻案发,至被擒获于巳时二刻!历时一刻!一刻乃十五分,分乃六十息!故其罪,乃随‘时’累积之数!”他双手在空中做出一个缓慢而沉重的、如同推动磨盘的动作。
“故刑期非定数,乃‘累积之数’!”赵牧(周鸣)的声音如同洪钟,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刑期=∫[α×抢粮斤数+β×伤人程度]dt!”
他不懂微积分符号,但“∫”被他解释为“累积之数”,dt则为“时间之流”。α、β是权重,他则称之为“罪量之秤星”!
负责执行的甲士显然受过简单训练。他们看着地上代表抢粮斤数的三根筹(α=1,默认)、代表伤人程度的三根筹(β=3)。然后,一个甲士拿起一个象征时间流动的沙漏(临时用两个陶罐改制),开始计时。另一个甲士则拿起算筹,每过一小段时间(象征dt),就在地上已有的“罪量基数”(三根粮筹加三根伤筹)旁,放下一根新的算筹!时间在沙漏的细沙流淌中流逝,地上的算筹一根根增加,如同不断堆高的刑期!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冰冷而精确的“算罪”方式震慑住了!看着那代表刑期的算筹随着时间沙漏的流逝而一根根增加,仿佛亲眼看着无形的枷锁在一点点铸造、收紧!黑牛脸上的桀骜早已消失,只剩下惨白和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沙漏流尽一刻(象征整个作案时间段结束)。地上的算筹,已累积了十二根!(象征性表示累积结果)
“累积刑期:十二‘筹日’!”甲士高声宣判。
“然!”赵牧(周鸣)再次开口,“天有好生之德,刑亦有赎改之途!修一丈堤,可抵一‘筹日’之刑!尔可愿以力赎罪?”
黑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磕头:“愿意!小的愿意!算圣开恩!小的愿修堤坝!修一百丈!一千丈!”
赵牧(周鸣)不再看他,冰冷宣判:“依《数律》草案第一条:黑牛,判累积刑期十二筹日!准其以工代刑,修堤十二丈!即刻押赴溃口,效力赎罪!若有再犯,数罪并罚,刑期累乘!”
“诺!”甲士上前,将地上十二根算筹收起,塞进黑牛怀中,如同交付刑期的具象证明,然后将其押下高台,直奔西门坍塌的城墙缺口而去。
整个审判过程,快速、冰冷、逻辑清晰,带着一种非人般的精确和公正。没有咆哮公堂,没有严刑逼供,只有算筹的拔插、沙漏的流淌、数字的累积。这种前所未有的“数理审判”,在灾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奇异的、对于“规则”和“可预期结果”的认知,开始萌芽。
接着,又有几个哄抢伤人的主犯被依次带上高台,按照类似的流程进行“罪量累积”计算,依据抢掠物资价值、伤人程度、作案时间长短,得出不同的“筹日”刑期,并允许以修复城墙、清理淤泥等劳役折抵。每一次审判,都伴随着算筹的移动、沙漏的流淌和冰冷的宣判,如同一次次无声的普法教育。
秩序,在算筹的沙沙声中,在日晷的移动中,在众目睽睽的“数理”之下,开始艰难地重建。哄抢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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