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惜春(二)(2/2)
正说着,已有第一批通过甄选入学的十余名女学生,安静地步入讲堂,在下方席地坐定。
她们年龄不一,出身各异,有官家小姐,也有寒门才女,眼中皆带着好奇与期盼。
惜春并未起身,依旧坐在窗边,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第一课,不讲如何握笔,不谈如何调色,只论‘留白’。”
她指着窗外池塘与天空的大片空处,“画中之空,非是无物,乃是呼吸之处,想象之地。治家理事亦然,事事紧逼,锱铢必较,反失人和,如同画幅填满,令人窒息;懂得放手,给予余地,方得自在周转之妙。这,便是‘留白’即‘放手’。”
学生们若有所思,连黛玉、宝钗等人也凝神细听。
惜春又指向墙上那幅孤枝寒鸦图:“再看这笔墨。一笔一划,浓淡干湿,皆有规矩。”
“墨分五色,便是尺度。用墨过浓,则呆滞死板,如同赏罚过苛,人心离散;用墨过淡,则形象模糊,如同赏罚不明,纲纪松弛。”
“唯有浓淡相宜,干湿得当,方能骨肉匀停,神采焕然。这,便是‘笔墨’即‘法度’。”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最后,是‘写意’。画人重神而不重形,追求的是那一点灵明本性。”
“理事识人,亦然。重其品性本心,而不应惑于巧言令色。察其言,观其行,品其性,方能知人善任,如同画家捕捉对象之神韵。这,便是‘写意’即‘识人’。”
她没有高深的理论堆砌,没有繁琐的技法讲解,只是将绘画中最基本的元素,与她整理家族文书悟出的管理智慧,以及那丝早已融入骨血的禅意,娓娓道来。
话语如清泉流淌,洗涤着听者的心灵。
一个学生忍不住提问:“先生,如此说来,学画便是学做人、学理事么?”
惜春颔首:“万物一理。画道通于治道,亦通于人道。在这水月画院,你们学的,不仅是如何在纸上布置山水、描摹人物,更是如何在生命中布局,如何审视内心,如何在这纷扰世间,找到一方清明自在之地。”
一堂课毕,学生们恭敬行礼退下,眼中皆有种豁然开朗的光芒。
姐妹几人留在讲堂,一时静默。
半晌,探春才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激赏:“四妹妹,你这才真是……开宗立派了!将管理之理性,绘画之感性与禅宗之超脱,融于一炉。你这‘禅意画派’,恐怕不止于画坛,更要影响世道人心了。”
宝钗也感慨道:“昔日你说要剃了头做姑子去,我们都只当是小孩子气话。如今看来,你虽未出家,却已得了大自在、大智慧。这水月画院,便是你的修行道场,传法之地。”
惜春立于窗前,背影清瘦却挺拔,如同她画中的孤松。
窗外,天光云影共徘徊,池水如镜,映照着这世间万象。
她开创的,何止是一个画派?
她为无数被困于闺阁、渴望精神独立的女子,指明了一条通往内在秩序与心灵自由的道路。
红楼女史笔,至此不再仅仅是记录尘世兴衰的笔墨,更化为了点化人心、开创一代宗风的智慧之光。
水月镜花,看似空幻,其中蕴含的禅意与管理至理,却真实不虚,泽被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