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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仙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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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裙入天门,揖拜有次第。这不仅是飞升的路径,更是对天地间那无形铁律的叩问:在绝对的自由之上,是否必然存在着绝对的秩序?那云霞深处定秩的至尊,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我们对宇宙至理那永恒而深沉的敬畏本身。

3、崆峒问道:长生只在静默中

远古的崆峒山深处,云雾终年缭绕着一间天然石室。其主广成子,乃传说中的上古真仙。人间帝王轩辕黄帝,闻其名,跋涉千里而来,欲求治国安邦、乃至长生久视的无上大道。

初次相见,黄帝恭敬发问:“敢问至道的精要?”广成子眼皮微抬,语带锋芒:“你治理天下,飞禽不待猎杀之令便仓皇乱飞,草木未及枯黄便纷纷凋落。这般扰攘天地自然的生机,连基本的和谐都未得,如何配谈至道?”黄帝闻言,如遭棒喝,满面羞惭而退。

黄帝不是凡人。他抛下帝王威仪,独居静室整整三月,涤荡心中浮尘。当他再次踏上崆峒山径,已非人皇,而是一个求道者。他膝行至石室前,虔诚叩拜:“敢问治身长存之道?”

广成子见其心诚,方吐露真言:“至道的精髓,幽深玄远,超越视听感官。守住内在元神,保持绝对虚静,形体自会归于中正。务必使心灵纯净清明!莫要过度劳役你的形体,莫要无谓摇荡你的精神元精,如此方可望长生。”他目光如古井深潭,“谨守内在,摒弃外在纷扰;追逐过多智识,反是败亡之根。我独守那混元纯一之道,安处于阴阳和合之境,故一千二百年过去,形貌未尝衰朽。”

最后,仙人的话语飘渺如天外之音:“得我真传者,超然可为圣皇;失我道者,终将归于尘土。我将离你而去,遁入那无始无终的玄妙之门,遨游无涯无极的永恒之野,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芸芸众生终有尽时,而独守此道的我,将长存不灭。”

黄帝躬身退出,石室复归寂静。崆峒山的云雾依旧,仿佛从未有人踏足。广成子一席话,如石破天惊:真正的长生,竟非向外索求灵丹妙药,而是向内守住一片杳冥寂静——无视无听,抱神以静。不必劳形,不必摇精。

当黄帝褪下龙袍独居静思,当帝王以膝行换取真言,我们方悟: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并非驾驭万民的权柄,而是降伏己心的定力。那“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的奇迹,不在蓬莱仙岛,只在“必净必清”的方寸灵台。众生奔忙如同秋日零落之叶,唯守一存真者,方能与日月参辉,与天地为常。长生非关岁月长度,而在心灵能否如山岳般,归于永恒的寂静。

4、龟背上的万年光阴

代郡的市井街巷里,总晃悠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卒身影。他叫黄安,身份卑微,干的不过是替人执鞭驾车的粗活。旁人不解的是,这位看似寻常的老卒,闲暇时总爱抱着荆条当坐垫,低头凝神,用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划写、计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勾画过的地面,竟渐渐凹陷成一方小池。人们暗自称奇,都说黄安这是“以舌耕田”,字字句句都化作了凿地的力量。

更奇的是,黄安虽已年过八十,双眸却炯炯有光,面容如童子般饱满红润。他常年服用朱砂,通体肌肤透出一种奇异的赤红色泽,寒冬腊月也只穿单衣。他随身带着一方宝座——那是只三尺见方的大龟。有人好奇探问这龟的年岁,黄安抚摸着光润的龟甲,淡然道:“上古伏羲氏结网渔猎之初,得此灵龟,便传给了我。瞧这龟背,早已被岁月磨平。”他抬眼望向天际,“这灵物畏惮日月光华,每蛰伏两千年才肯探一次头。自我得它至今,它已整整伸出头来五回了。”

于是代郡人常看见这样一幅景象:黄安出门,步履轻快地行走,那巨龟稳稳伏在他背上,如同背负着一块移动的墨玉山岩。目睹此景的世人终于恍然,纷纷低语:这位执鞭的老卒,怕是已活了悠悠万载!

黄安低头画地,墨痕无声却聚水成渊;他垂目驭龟,灵物畏光而千年一醒。这卑微小卒的日常里,藏着一部默然运行的万年历法。

世人追逐显赫,他却安于执鞭推荆;众生渴求长生异象,他只静守一只畏光的玄龟。那龟甲上的五道轮回,映照出主人何等惊人的沉潜功夫——伏羲的网罟早已朽烂,代郡的尘土不知更换几层,唯有他怀抱着最初的灵龟,在喧嚣市井里走出永恒的步调。

原来最深的年岁不必写在脸上,最重的光阴不必扛在肩头。它只是静伏于磨平的甲壳之下,隐匿在每一次低头画地的专注之中。当你不惊不扰地活成时光本身,便成了那个悄然负起万年的人。

5、玉笏上的七百年

在清河之畔的幽僻处,住着一位名唤孟岐的逸士。他自称已历七百寒暑,言及西周初年旧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亲见。最令人屏息的,是他口中那桩无人能证的往事:他曾侍立在周公姬旦身侧,登上那神圣的祭坛。彼时年幼的周成王也在场,孟岐伸出手,轻轻抚摩过这位未来天子的足踝——一个带着温度与尘埃的远古细节。

周公大约赏识这侍者的沉静,将手中那象征威仪与责任的玉笏赐予了他。这片厚达七分的玉板,从此成了孟岐跨越漫长岁月的唯一信物。他视若性命,珍重异常,每每以衣袍的前襟,一遍遍,一遍遍,轻柔地拂拭。七百年的光阴流转,七百载的虔诚拂拭,坚硬的玉石竟被磨得薄如蝉翼,边缘锐利得几乎要折断了。玉笏的形态,无声地刻录着时光的密度。

孟岐日常所食,不过是山野间寻常的桂树嫩叶。他如古木般扎根于幽静,却在听闻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醉心求仙时,拨开了隐居的草莱,一路风尘而来。武帝以盛礼相待这位自时光深处走来的活证人。然而,正如他的悄然出现,不久之后,孟岐又悄然隐没于茫茫人海,再无踪迹可寻,仿佛一滴水融回了浩瀚长河。

一片玉笏,一方衣襟,竟能磨穿七分厚玉。当孟岐以衣裾拂拭周公的馈赠,他拂拭的何尝不是自身七百载的记忆?那玉笏越磨越薄,边缘锐利欲折,正是时间在他手中凝成的实体。桂叶清苦,滋养着他不惊不扰的肉身;玉笏温润,却承载着比山岳更重的往昔。

帝王如武帝,也只能厚待他,却留不住他。他披草莱而来,又归草莱而去,如同一个时间的幽灵,只为证明:真正的永恒并非屹立不倒,而是像那片被衣襟磨薄的玉笏,在无言的拂拭中,将浩瀚光阴沉淀成一道温润而锐利的痕。我们终将逝去,唯有记忆,能被虔诚的手,磨砺成穿透岁月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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