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砚底的年轮(2/2)
陈砚的呼吸猛地一滞,手里的装裱刀差点掉在地上。他一直以为曼琪离开是因为陆明卷走了钱,觉得他 “识人不清”,甚至怪过她 “拜金”,却没想过她或许知道得更多 —— 知道他卖画,知道他瞒着所有人帮陆明,知道他总把别人的难处扛在自己肩上。周航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曼琪去年生二胎时大出血,昏迷前还念叨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当年没给你解释的机会,怕你为了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麻烦里。”
走出画室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像条金色的地毯。陈砚拐进街角的花店,买了束白菊 —— 明天是陆明母亲的忌日,每年他都会去墓园看看,只是以前带着怨气,现在心里却只剩平静。他想起老太太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砚,人这一辈子,就像块砚台,得经得起磨,磨掉了棱角,才能养出好包浆。”
文玩店的灯还亮着,陆明正蹲在地上,用细砂纸打磨块砚台的边角料,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呵护什么宝贝。看见陈砚进来,他慌忙站起来,手里的砂纸 “啪” 地掉在地上,脸涨得通红:“陈哥,我…… 我把张总那块田黄的染色去掉了,您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陈砚接过石头,在灯光下慢慢转动。褪去染色的石面露出细密的纹理,虽然不是顶级田黄,却是块不错的寿山芙蓉石,通透温润。“明天跟我去趟墓园。” 他把石头放在博古架上,和祖父的端砚摆在一起,“给你妈磕个头,她最盼着你好。” 陆明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有光,嘴角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
第四节:砚台里的真相 —— 墓园与 U 盘
芒种的蝉鸣钻进墓园的柏树林,聒噪却不烦人。陈砚把新修的歙砚放在陆母墓前,砚底刻着个小小的 “明” 字,是陆明的小名,笔画圆润,是他特意磨平了棱角刻的。陆明跪在青石板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红了,却没停下,眼泪混着汗水滴在墓碑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妈,我错了……” 他的哭声混着蝉鸣,在墓园里回荡,“我不该卷走陈哥的钱,不该让您为我操心,不该…… 不该让您带着遗憾走……”
陈砚站在一旁,望着墓碑上老太太的照片 —— 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穿着件蓝色的斜襟衫,是曼琪当年给她买的。2008 年那个雨夜,老太太攥着他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有整有零,一共十五万。“明儿不懂事,他爸的手术费,我这儿有这些,你先拿去给曼琪买房,别让孩子们因为钱闹别扭。” 当时他没要,第二天就联系了画廊,把准备参加全国美展的三幅山水画低价卖了,凑够了二十万,本来想婚礼后给陆明,没成想钱先被陆明卷走了。
“陈哥,其实当年……” 陆明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牛皮信封,信封边角都磨破了,“这是曼琪当年托我交给你的,说要是我还有脸见你,就亲手给你;要是没脸,就把它烧了。”
陈砚接过信封,指尖有些颤抖,拆开后,里面是张曼琪的素描 —— 画的是他在画室里研墨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低着头,手里握着墨锭,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砚台上,细节逼真得像照片。素描的落款日期是 2008 年 6 月 18 日 —— 正是他发现钱被卷走的那天。背面写着行小字,是曼琪娟秀的字迹:“阿砚,我知道你把画卖了,也知道你没告诉陆明。可我怕了,我怕这种处处替别人着想的日子,哪天会把你拖垮,我不想你为了我,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负担里。”
陈砚的指尖在字迹上反复摩挲,纸面的粗糙感像曼琪当年梳过他头发的木梳,带着熟悉的温度。他突然想起 2010 年在医院撞见曼琪时,她下意识护住肚子的动作,那时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没有怨恨,只有种释然的温柔 —— 原来她不是不爱,是太爱,爱到宁愿自己离开,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离开墓园时,陆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却坚定:“张总那批‘古董’都是假的,我已经报警了。” 他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他还想拉我一起骗市博物馆,说有批‘宋代青铜器’,能赚笔大的,让我帮他伪造鉴定报告。”
陈砚的脚步顿了顿,心里 “咯噔” 一下。他想起上周张总来文玩店,手里拎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件 “汉代错金铜器”,说想请他 “修复” 一下,还暗示 “修复好了,报酬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面”。当时他只说 “手艺不到家,怕毁了宝贝”,没再多问,现在想来,张总说的 “修复”,根本是伪造。
“我把他跟我的聊天记录、假古董的照片都备份了。” 陆明从包里掏出个银色的 U 盘,递到陈砚手里,“陈哥,我知道以前错得离谱,这次想做个干净人,不想再骗自己,也不想再害别人。” 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重新燃起的火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陈砚接过 U 盘,放进装砚台的木盒里。阳光穿过柏树叶,在 U 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他突然明白,所谓理性,不是对过往的冷漠和逃避,是经历过灼痛、背叛和遗憾后,依然能分清是非、守住底线的清醒,是知道该放下什么,该坚持什么。
第五节:年轮里的新生 —— 明信片与画展
白露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陈砚在文玩店的窗台上摆了盆新的文竹,叶子翠绿,盆土湿润,是他特意去花市挑的。陆明蹲在地上,给刚收来的清代端砚拍照,发梢上还沾着修复时的墨渍,却笑得很开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陈哥,博物馆的李馆长刚才打电话,说想请你去给研究员讲讲砚台修复,尤其是明清砚的鉴别,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陈砚坐在案前,正在给曼琪寄明信片。明信片的画面是他新画的《秋江待渡图》,岸边的芦苇荡里,停着艘小小的乌篷船,水面泛着淡淡的波光,透着种宁静的期待。“告诉李馆长,周末我有空。” 他在明信片背面写下:“周先生的《秋江独钓图》很见功力,笔墨通透,替我问他要幅小品,我想挂在书房里。”
苏晚端着早餐走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小米粥。看见明信片上的地址,她忍不住笑了:“终于肯寄出去了?以前提曼琪,你都躲着绕着,现在倒主动联系了。” 她把粥碗放在陆明面前,又递过个茶叶蛋,“曼琪上周还来电话,说她小女儿开始学书法了,才五岁,握笔像模像样的,想请你给挑支合适的狼毫笔。”
陈砚的笔尖在 “祝你们安好” 四个字上停顿了下,阳光透过窗棂,在字迹上镀了层金边,暖得像人心。他想起年轻时,总为曼琪的离开耿耿于怀,觉得那是人生最大的缺憾,甚至偷偷怨过她 “不够坚定”。直到去年在医院偶遇,看见周航笨拙地给曼琪削苹果,还把苹果核小心翼翼包好扔进垃圾桶,才明白有些转身不是背叛,是另一种成全 —— 她成全了他的坚守,他也成全了她的幸福。
陆明的修复手艺日渐精进,上个月修复的清代 “井田端砚”,被收录进了《地方文玩图录》。他在图录的扉页写下:“感谢陈砚先生,是他让我明白,破砚能重圆,人心也能;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不肯改正。” 现在的陆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好高骛远的 “混小子”,每天泡在修砚坊里,研究砚台的历史和修复技巧,连张总找他都避而不见,一心只想做个 “干净的手艺人”。
深秋的艺术展上,陈砚的砚台修复作品和周航的画作并排陈列。曼琪带着小女儿来看展,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还攥着支小小的毛笔。她指着陈砚修复的端砚上的 “静” 字,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个字念什么呀?是不是跟我写字时要‘安静’的‘静’一样?”
“对,念静。” 陈砚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支小狼毫笔,递给小姑娘,“就像你写字时要安安静静、心无杂念,修砚台也一样,要静下心来,才能把裂痕补好。”
小姑娘拿着毛笔,在旁边的宣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曼琪望着陈砚鬓角的白发,突然轻声说:“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
陈砚的目光落在远处苏晚和陆明的身影上 —— 苏晚正指着幅画跟陆明说话,陆明听得认真,还不时点头,笑声被风送来,像串清脆的风铃。“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没有遗憾,只有平静,“就像这砚台,有裂痕才更真实,那些修补的痕迹,不是瑕疵,是岁月留下的年轮,见证了曾经的故事,也孕育了新的希望。”
展览结束时,馆长送来本精装画册,收录了所有展品。陈砚翻开自己的那页,照片里的端砚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裂痕处的修补痕迹像圈淡淡的年轮,细腻而柔和。他突然懂得,人到中年的理性,不是对感性的否定和压制,是把过往的棱角、伤痛和遗憾,都磨成温润的包浆 —— 那些爱过的、恨过的、遗憾过的,最终都成了滋养生命的养分,让人心变得更开阔、更通透。
就像祖父说的,好砚要经三冬两夏的打磨。人也一样,要走过春的躁动、夏的炽烈、秋的萧瑟,才能在冬的沉静里,读懂岁月的馈赠。理性不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是看透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愿意捧着颗温热的心,继续往前走,珍惜眼前人,做好眼前事。
夜色渐浓,陈砚锁好文玩店的门。陆明的修砚坊还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他专注的身影;苏晚站在路边等他,手里拎着刚买的桂花糕,是他爱吃的口味。远处的夜市传来喧嚣的人声,却一点都不觉得吵闹,反而让他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 —— 那些未寄出的请柬、未说出口的原谅、未愈合的伤口,终究在时间的砚台上,被慢慢磨成了淡淡的墨香,晕染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年轮,每一圈,都是成长,都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