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太庙记:桂香里的家常话(2/2)
“我才不要!”我打断她,声音在空荡荡的太庙前荡开,惊飞了柏树上的几只灰雀。“当年太祖皇帝定下规矩,‘无功者不立庙,无名者不尊号’。我做的这些,都是当皇帝的本分,是标弟和父亲教我的——太宗皇帝当年总说‘姐姐,百姓的笑脸就是最好的牌坊’,我可不想顶着个虚头衔,让后人戳我脊梁骨。”
马秀英捡起块小石子,轻轻扔向太庙前的香炉,石子“咚”地撞在铜炉上,回声嗡嗡的:“静雯这孩子,心意是好的,但不懂老祖宗的心思。”她站起身,银发在风里飘得像条白绸,“当年你爹在应天府称帝,第一件事不是修宫殿,是去给佃户们分种子。他说‘皇帝的金銮殿,不如百姓的米粮仓’。”
她走到我面前,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手背,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带着暖意:“韵澜,你拒绝得对。尊号是给外人看的,民心才是刻在骨子里的。你当年跑外卖,摔断了腿还想着给张奶奶送热粥,那才是比任何尊号都金贵的东西。”
常静徽也站了起来,石台上的桂花被她踩得碾碎了,香气更浓了:“母后说得是。是我糊涂了,总想着虚礼。其实静雯也就是那么一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姑母最看重的是什么。”
“走,”马秀英扯了扯我的袖子,又拉上常静徽,“既然要跟老祖宗说这事,就得有点诚意。别带那些金银供品,就把这新玉米和桂花带上——太祖爱吃粗粮,太宗小时候总偷摘御花园的桂花,说‘香得能当饭吃’。”
太庙的大门被推开时,门轴发出“嘎吱”的声响,像老人在咳嗽。殿内的香烛常年不熄,烟气在梁上绕成淡淡的云,太祖皇帝朱元璋和太宗皇帝朱标的牌位摆在正中,檀香木的牌位被香火熏得发黑,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
我把那袋新玉米放在供桌上,玉米粒在袋里“哗啦啦”响,像在跟老祖宗打招呼。常静徽把一小捧桂花撒在牌位前的香炉里,香气混着檀香漫开来,突然想起标弟小时候,总爱把桂花塞进我的书箱,说“姐姐读书累了,闻闻香”。
“爹,标弟,”我对着牌位深深鞠躬,额头几乎碰到冰凉的青砖,“静雯要结婚了。这孩子,性子随她娘,外柔内刚;也随她姑父,心里装着百姓。她现在是皇帝,肩上的担子重,往后家里有个人知冷知热,你们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些。”
常静徽对着朱标的牌位,声音有点发颤:“殿下,静雯没给您丢脸。她跑遍了三十三省,比我当年走的路还多。她选的那个人,是藏西商队的卓玛大姐介绍的,叫阿古拉,是个会修驿站的木匠,说‘能给骑手修房子,也能给她修心’。”
马秀英用袖子擦了擦牌位上的薄尘,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他们:“他爹,标儿,你们听着。这江山,不是靠一个人撑的,是靠一代又一代人,把心连在一块儿。静雯成婚,不是忘了责任,是多了份牵挂——牵挂着家里的热汤,才更能记住百姓碗里的热饭。”
香烛的火苗突然跳了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的,像标弟小时候跟我玩皮影戏。我望着朱标牌位上的“太宗文皇帝”五个字,突然想起他十五岁那年,替我挡了支冷箭,箭杆上的倒刺划破了他的胳膊,他却笑着说“姐姐是女中豪杰,不能受伤”。
“标弟,”我掏出那本磨破的“大明综合准驾证”,放在朱标的牌位前,证面上的“民本”二字在香烛下泛着光,“你看,我没忘你说的‘民心比金子贵’。静雯也没忘。她的婚车,我打算用大明民生集社的配送马车改,车厢里铺上骑手们捐的棉布,车轮上裹着北河省的麦秸,让她走的每一步,都踩着民心。”
常静徽从布兜里掏出块木雕,是阿古拉给静雯刻的小木马,马背上驮着个小小的保温箱:“这是那孩子的心意,说‘愿静雯像这木马,既能跑遍天下,也能常回家’。”
马秀英看着那匹小木马,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好,好得很。当年你爹给我做的第一样东西,是个木锄头,说‘能种地,也能种情’。现在的孩子,还是这么实在。”
香烛的烟气渐渐淡了,殿外的桂香漫进来,和着檀香,像一坛酿了多年的酒。我们三个站在牌位前,谁都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那些关于责任与牵挂、江山与小家的话,都浸在这香气里,飘向了梁上的蛛网,飘向了牌位的纹路,也飘向了殿外那片金黄的桂花地。
走出太庙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条缠在一起的红绸带。马秀英走在中间,左手牵着我,右手拉着常静徽,她的掌心虽然粗糙,却比任何锦绣都暖和。
“回去吧,”她说,脚下的桂花被踩得咯吱响,“该让静雯知道,老祖宗们答应了。她的婚期,就定在秋收后,那时骑手们不忙,农户们粮入仓,全国的百姓,都能喝上她的喜酒。”
我望着远处的御花园,桂树的影子在暮色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双祝福的手。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牌位上的冰冷文字,是血脉里的温热,是心里的惦念,是像静雯这样的孩子,既能骑着配送马车丈量江山,也能捧着热汤,想起家里的灯光。
常静徽的声音在风里飘过来,带着桂香:“朱姐姐,静雯说,想让你在婚礼上,还像当年教她骑摩托那样,扶着她的婚车走三步。”
我笑着点头,指尖的桂花香气,像标弟小时候塞给我的那颗糖葫芦,甜得让人眼睛发潮。
“好,我扶着她。让她知道,这路上,总有亲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