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草鞋踩过的地方自己会活(2/2)
当晚,苏清漪在河边立下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
次日清晨,她再来时,碑上已被人用石子,歪歪扭扭地刻上了四个大字——“共饮一脉”。
她遥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影,心中轻叹:“陈默,原来你所求的,并非是让世人记住你,而是让世人记起自己。”
蜀中深山,一场突如其来的疫蝗,正席卷柳如烟所在的村寨。
铺天盖地的飞蛾啃食着新生的庄稼,村民们绝望之下,正要点火焚田,以绝后患。
“住手!”柳如烟飞奔而至,却在看清现场时,心头猛地一震。
村中的老人,早已组织起妇孺,人手一只铜铃,正按照某种奇特的节奏,合力摇动。
那“叮铃铃”的声波交织成网,竟让低飞的飞蛾群阵型混乱,难以落下产卵!
这铃声的节奏,分明是当年韩九所传的“炊营警示令”的变种!
更让她惊奇的是,一群半大的孩童,手持涂满了草木灰与辣椒水的布幡,正按照一种“进三退二”的奇异步伐,在田垄间轮转换位。
布幡挥舞间形成的气流屏障,竟有效地阻挡了后续蛾群的靠近。
这分明是军阵中的“五步护田法”!
她拉住一个领头的少女,急声问道:“这阵法和铃声,是谁教你们的?”
那少女眨着明亮的眼睛,一脸理所当然:“是山神呀!我做梦,梦里有个穿草鞋、看不清脸的大哥哥,教我在地上画圈圈赶蛾子,醒来就记住了!”
柳如烟心神剧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穿草鞋的人……她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没有点破,反而转身带着自己的学生,将“驱蛾铃律”与“灰布阵型”的细节,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郑重地编入新版的《乡土志》。
当夜,风雨骤至。
她独坐灯下,提笔欲写下一行批注:“此法源自陈默所授……”笔尖悬于纸上良久,她终是轻轻一叹,将其划去,重新写道:
“古法失传处,自有新人补。”
吏部尚书程雪,在巡查边境赋税的途中,被一场沙暴困于偏远村落。
就在她以为村民会因缺水而陷入困境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她这位见惯了朝堂奇谋的尚书,震惊得无以复加。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竟都悬挂着一排排打了孔的陶罐。
狂风裹挟着沙粒高速刮过陶罐,竟因摩擦产生了极其微弱的静电,加速了空气中水汽的凝结,一滴滴清澈的水珠,正从罐底的小孔中,缓缓滴入下方的水缸。
这是“空中露井”!
不仅如此,院中铺设的碎瓦片,竟也暗合某种阵图,能将微小的雨水或露水,通过天然的沟壑,尽数导入地下的蓄水窖。
她惊叹地向一位正在修补陶罐的老匠人请教。
老匠人憨厚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被摩挲得发亮的炭笔草图:“俺们也不懂啥大道理。前年,村里来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匠人,比划了半天,就给俺们留下了这张图。”
程雪接过草图,目光一凝。
那图上的线条布局,看似杂乱,实则暗含章法。
其蓄水点的分布节奏,赫然有《缩地成寸》的影子;而整体的导流结构,竟与《孙吴兵法》中的“伏势篇”布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默默收起草图,在返回京城的奏折上,只加了最后一句:
“臣以为,天下之智,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每一双,不肯向天认命的手上。”
北境帅府,李昭阳的生命已走到尽头。
弥留之际,他忽然指着窗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环绕床前的子孙说道:“去……把那几位……‘保命先生’……请来……”
众人不解,却还是依言请来了帅府附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农。
他们正是当年教会边军“保命三式”的元老。
李昭阳望着他们,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光亮,喃喃道:“阿默啊……你赢了……你把战场……种成了庄稼地……把兵法……还给了百姓……”
话音未落,老将军溘然长逝。
窗外,那柄被他供奉在院中、早已锈迹斑斑的铜犁铧,被风一吹,竟发出一声悠远而清越的铮鸣,如同一声永不消散的誓言。
而远在南方,那个名叫韩九的农夫,在春日的月夜里,正对着一块新刨光的木板发愁。
墙上那块刻着“三草解毒方”的旧木板,字迹已被油烟熏得模糊。
他本想重刻一遍,却迟迟无法下刀。
因为他知道,这方子,村里人用了几年,早已根据本地的草药,将荆芥换成了更易得的紫苏,鼠曲草也换成了车前草,药效更好,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若照原样刻,是对恩人的不敬;若刻新的,又似乎背叛了最初的传承。
沉吟良久,韩九忽然笑了。
他不再纠结于具体的药方,而是在新木板上,大刀阔斧地凿出了一排排空白的格子,只在最上方,刻下了三个大字——“活方栏”。
次日,便有路过的郎中,在第一个格子里,填上了“暴雨后腹泻方”。
第三日,又有妇人添上“冻疮温养法”。
七日之后,这块木板竟成了一方活的民间医典雏形。
韩九抚摸着那三个字,轻声自语:“恩人教的是活命的理,不是死记的字。饭要天天做,方子,也得时时改。”
他做完这一切,扛起锄头,准备去守夜秧。
月光下,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风中,传来一股混杂着炊烟、草药与湿润泥土的奇特芬芳,那气息悠远而宁静,仿佛从大地深处溢出,带着一种古老而蓬勃的生命力。
他抬起头,望向那气息的源头——一座深嵌于两山之间、轮廓奇异的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