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风吹过的地都会记得(2/2)
“破壳芽,灰里埋,老树底下水自来……”
“荆芥草,熏一熏,田里害虫跑光光……”
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一股清泉,浇灭了她心中的烈火。
柳如烟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她那些学生们围在院中,正将从各地收集来的种植小法门,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互相传唱。
一个年长的学生见她醒来,兴奋地高举一卷竹简:“老师,您看!我们把这些歌谣都记下来了,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无名书·活地篇》!”
柳如烟看着那一张张质朴而兴奋的脸庞,虚弱地笑了。
她挣扎着从枕下,取出一页早已泛黄的残纸。
上面是她当年亲手誊写的,关于陈默所授的一切农法与奇术。
纸的背面,只有一行她写下的、藏了多年的心声:“他不要名,我要记。”
此刻,她看着这页纸,就像看着自己最后的执念。
她伸出手,将其缓缓投入身旁的火盆。
火光升腾,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庞。
她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那个远去的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现在,我也放下了。”
吏部尚书程雪,在返乡途中,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地龙翻身。
山路断裂,村庄半毁。
就在她心急如焚,准备组织村民自救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村民们根本无需她来指挥,便自发地行动起来。
青壮们拿着锄头,第一时间冲向河道下游,挖掘导流沟,防止堰塞湖引发次生水灾;老人们则指挥妇孺,将家中所有能用的陶罐搬到空地,架设起来,准备收集雨水;更有几位妇人,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捧种子,撒在临时营地的空地上,口中念叨着:“这是应急三草种,长得快,能救命。”
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程雪拉住一个正在分发种子的青年,惊疑地问:“这些……是何人教你们的?官府何时将此法普及至此?”
那青年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答道:“从小就会啊!我娘说,这是‘保命本事’,比认字还重要。”
当夜,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程雪借着微弱的油灯,在随身携带的笔记上,写下了她为官生涯的最后一篇心得:
“教育的最高境界,不是让人记住你教了什么,而是让人忘了你在教,把知识,变成他们的本能。”
写完,她吹熄油灯,走出草棚,仰望漫天星斗。
她忽然明白了,所谓文明,或许不过是无数最普通的凡人,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中,把自己活下来的法子,再教给下一个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北境帅府,老将军李昭阳已到弥留之际。
子孙环绕床前,泣不成声。
一个孙辈鼓起勇气,哽咽着问道:“爷爷,您一生征战,功盖天下,心中最敬佩的人是谁?”
李昭阳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亮。
他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那个不肯说自己会打仗的……厨子……”
众人皆是不解。
李昭阳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他教我们……怎么让根……往深处走……”
话音刚落,他便溘然长逝。
窗外,骤然刮起一阵浩荡的春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新绿的嫩叶。
那柄被他当做宝贝一样,供在院中、早已锈迹斑斑的铜犁铧,被风吹动,竟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铮鸣,仿佛在回应着某个永不消散的誓言。
南方,一处偏僻的农庄里。
韩九在春日的第一天,翻整自家的田地。
铁锄“哐当”一声,撞上了一个硬物。
他好奇地挖开,竟是一只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陶罐。
他小心翼翼地启封,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卷被油布包裹的竹简。
他展开竹简,上面是早已斑驳的墨迹:
“余本赘婿,身负奇术,曰‘每日签到’。初以为天授,今悟:所谓系统,不过前人未尽之志,借吾手播下。今归土,愿后来者,皆成签到之人。”
落款处,没有姓名,只有一页被压得扁平的、干枯的荆芥叶。
韩九怔怔地站在田埂上,良久,良久。
他没有将竹简带走,而是小心地将其重新卷好,封入罐中,仔仔细细地埋回了原处。
然后,他在那片土地上,立了一块小小的石头,用指甲在石头上,重重地刻下了两个字:
“继续。”
做完这一切,他扛起锄头,继续翻土。
远处,新一年的春耕开始了。
山坡上,有孩童摇着铜铃,用清脆的嗓音高声呼喊着:“破壳啦!埋罐啦!”
春风浩荡,绿意如潮,漫过千山万壑——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这一刻,默默地进行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签到。
陈默自极寒的北境归来,一路南行。
他走出了那片纯白的死寂,踏入了一片冻融交错的广袤荒原。
这里,冰雪正在消融,坚冰之下,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沼泽与暗流开始苏醒。
大地,仿佛一头刚刚睁眼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冰层的崩裂与泥土的翻涌。
然而,这片看似正在复苏的土地,却散发着一种比纯粹的严寒更加诡异与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