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血布(2/2)
空调的冷风从百叶窗钻进来,卷着烟味往墙角跑,把老林鬓角的白发吹得颤了颤。那白发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像红土坡溶洞里悬着的蝙蝠翅,而“屠杀”两个字没说出口,却被烟雾裹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比烟味更呛,比刀刃更寒。
邓班起身时,战术背心的织带突然绷直,发出“吱”的轻响。那背心是荒漠迷彩,右胸的魔术贴早被弹匣磨得发亮,贴着的“突击组”臂章边角卷着毛边,该是常年揣在战术包里蹭的。背心里插着的三个弹匣没完全卡牢,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互相撞,“哐当、哐当”的脆响在会议室里荡,像块冰砸进滚热的茶汤,把满室的烟味都震得晃了晃。
他站在地图前顿了顿,军靴的防滑纹碾过地砖的缝,把嵌在里面的烟丝蹭得簌簌落。左手的铅笔是原木色的,笔杆被硬茧磨出三道深痕——那是常年握枪的指节压的,笔尾还缠着圈黑胶带,遮住了裂掉的木茬。目光先扫过澜沧江的河道,那蓝色的印刷线条在地图上蜿蜒,像条被冻住的红蛇,河湾处标注的“废弃码头”四个字,被他指甲盖敲得发白。
“牧羊人突击组全员待命。”他的声音是从胸腔里碾出来的,带着股被烈日晒透的红土味,“再调一个连的兵力,伪装成橡胶林的护林员。”铅笔突然往地图上的山林画弧线,笔尖在“勐养自然保护区”的标注上顿了顿,留下道浅灰的痕,“穿便装,带折叠弩和微冲,枪管缠橡胶叶——树叶的腥气能盖过枪油味。”
弧线画到码头东侧的山脊时,铅笔芯突然断了截,他没停,用断尖继续划:“这里,海拔三百二,有棵老榕树,树杈能架狙击手。”指腹的硬茧撞在铅笔上,发出“沙沙”的响,“视野能覆盖整个码头铁皮棚,八百米射程够穿三个棚顶。”
另道弧线往西侧的江滩拐,断尖在“芦苇荡”三个字上戳了戳:“这里藏第二个狙击手,带消音器,枪管裹防水布——澜沧江的晨雾能挡弹道反光。”他抬眼时,眉骨的阴影刚好遮住眼底的红血丝,那是熬了两夜的痕,“陆路只留一道口子,让他们进,不让他们出。”
杨杰坐在对面,看见邓班战术裤的膝头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护膝钢板,钢板边缘嵌着点红土——是红土坡的土,和他靴底沾的一个色。铅笔还在地图上画,断尖在码头的铁皮棚位置圈了个圆,把“红蛇”的标注死死圈在里面,像给这伙人套了道绳。
“等他们带着货进了圈,”邓班的拇指蹭过铅笔的断口,木刺扎进茧里也没皱眉,“狙击手锁死退路,突击组从橡胶林压过去,连人带货,一锅端。”最后那个“端”字咬得极重,铅笔突然往桌上一磕,断尖崩飞的木渣落在“金三角”的标注上,像颗刚出膛的弹丸。
会议室的烟味似乎淡了些,只有空调的冷风还在吹,卷着邓班军靴上的红土味往地图上飘。那道用断铅笔画的弧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勒紧的铁丝,一头拴着码头的铁皮棚,一头拴着橡胶林的夜色,中间缠着两个字:收网。
“不行。”
老林的头摇得极快,像要甩掉什么烫人的东西。指间的烟卷早烧到了过滤嘴,焦黑的纸边卷着火星,他却没扔,任由那点烫往虎口爬——那道月牙形的疤被燎得发疼,是十年前抓毒贩时留下的,此刻正绷得发亮,像条即将裂开的细铁丝。烟灰从烟蒂上断下来,不是轻飘飘地落,是带着股沉劲砸在审讯记录上,“红蛇”两个字的墨迹被砸得发颤,灰末在笔画间积成小堆,像红土坡的碎骨渣。
“刀疤陈是属狐狸的。”他把烟蒂摁进烟灰缸时,瓷缸发出“滋啦”的响,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去年在打洛,我们的人刚靠近交易点三公里,他就带着货钻进了橡胶林,连给小孩喂奶的时间都没留——那回跑了三十公斤货,还折了个卧底兄弟。”
烟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丘,有的还在冒青烟,把他鬓角的白发熏得发灰。“军方一动,动静太大。”他的指节往“妇女儿童”四个字上敲,纸页被敲得发颤,那几个字的印刷体本就模糊,此刻被他指甲盖的老茧蹭得更虚,“他们带的不是普通保镖,是从缅北战场退下来的雇佣兵,耳朵比警犬灵,眼里能揉进沙子?一旦看出破绽,那些人……”
话没说完,喉结突然滚了滚,像吞了颗红土疙瘩。“撕票是轻的。”尾音压得极低,带着股烟草烧透的苦,“说不定会把人当‘活靶’,在码头开杀戒——他们干得出来。”
杨杰的目光早粘在了地图上的澜沧江。那道蓝色的曲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条被冻僵的红蛇,河湾处的码头标注被他指尖的汗浸得发涨,纸纹里的纤维支棱着,倒像是江水里的浪涛。他想起黑羊描述的红头巾——不是鲜亮的红,是暗得发褐的沉,像被血泡透后晒干的布,和红土坡那些指骨上的血痂一个色,腥得发甜。
断指突然在地图上的码头画了个圈。不是轻描淡写的划,是带着股狠劲碾,铅笔芯在纸页上留下道深灰的痕,把“废弃码头”四个字死死圈在里面。“让黑羊黑狼演场戏。”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半分,虎口的燎痕被扯得发疼,“给他们戴定位器,让他们照常去交易,说‘人手不够,新招了几个兄弟’——我们的人混进去,穿他们的衣服,戴他们的头巾,连身上的汗味都得往腥里调。”
指腹的红土渣蹭在地图上,把圈外的江滩染成了暗褐。“微型摄像头藏在衣领扣里,定位器缝在鞋垫下。”他抬眼时,睫毛上沾的烟丝簌簌落,“等他们验货、交钱、把人往车上装时,我们的人再动手——外面留个信号,军方的人见信号再冲,前后差不了三分钟。”
老林的眉骨突然跳了跳,眼角的皱纹拧成了疙瘩。审讯记录上的“妇女儿童”四个字,被杨杰圈出的灰痕映得发暗,像块浸了血的布。
杨杰的断指还在圈里碾,纸页被磨得发毛,露出里面泛黄的纸芯。“红土坡的账,不能再拖了。”他的声音裹着点红土的涩,“那些指骨,那些布条,总得有人给个交代。”
邓班的狼牙吊坠突然晃了晃,母狼的獠牙尖在灯光下扫过道冷弧,像把没出鞘的刀。那獠牙根部的血渍厚得像层漆,是常年被体温焐透的沉,此刻正悬在杨杰按在地图上的断指上方半寸,尖端正对着那截指骨的截面——硬茧泛着白,指甲缝里卡着的红土渣被灯光照得发亮,像嵌在肉里的碎玻璃。
“这不是演习。”他的声音裹着军靴碾过红土的沉,每个字都带着战术背心里弹匣的冷,“红蛇的人裤腰上别着剥皮刀,刀鞘里的血垢三年没洗过。”左手突然攥紧,指节把铅笔捏得发白,“卧底进去,哪怕眼神错半分,就会被他们按在码头的锈柱子上——先挑筋,再割喉,最后把尸体扔进澜沧江喂鱼,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战术背心的织带被他拽得发紧,弹匣互相撞击的“哐当”声里,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响:“去年在勐腊,我们的卧底就因为递烟时用了左手,被刀疤陈看出破绽,活活打死在橡胶林里,尸体挂在树杈上,红布条缠着手腕,跟他们枪上缠的一个样。”
杨杰的断指还在地图上的码头位置碾,铅笔芯在纸页上划出深痕,把“交易点”三个字的笔画都磨得发毛。那截指骨的截面泛着汗光,虎口的燎痕裂开道细缝,渗出来的血珠沾在铅笔杆上,把塑料壳染出点暗褐的印,像红土坡的血滴在纸上。
“但这是唯一的活路。”他猛地抬头,睫毛上的烟丝簌簌落,落在“妇女儿童”几个字上,“等军方围上去,人早成尸体了。”断指突然往地图外划,铅笔尖在“金三角”的标注上戳出个小洞,“我们混进去,能先把人往橡胶林里带,哪怕带出来一个,都是赚的。”
指腹的红土渣混着汗,在地图上洇出片暗褐,像条往江里淌的血痕。“微型摄像头藏在黑羊的假牙里,定位器缝在黑狼的裤腰衬里。”他的声音突然带了点红土坡的狠,尾音被牙齿咬得发颤,“等他们验完‘货’,钱货两清时,我们的人在里面动手,军方在外围收网——三分钟,足够了。”
老林坐在对面,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烟灰落在审讯记录上,把“红土坡”三个字的边角染成了灰,像被风卷过的痕。
杨杰的断指还在地图上用力点,纸页被戳得发颤,“红土坡那些指骨,溶洞里那些碎肉,总得有人偿。”最后几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时,他的目光扫过邓班的狼牙吊坠,尖端正对着自己的断指,像在说:哪怕碎骨,也要把这账算清。
会议室的烟味突然变得呛人,空调的冷风卷着这些话往墙角钻,把澜沧江的水、码头的锈、红蛇的刀、红土坡的血,全缠在了一起,像根勒紧的红布条,绷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会议室的空气突然凝成了块冰。烟卷烧到尽头的“滋滋”声停了,杨杰转笔的“嗒嗒”声歇了,连空调百叶窗晃动的“咔啦”声都像被掐断了喉咙——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叫,不是细碎的吟,是成团的噪,从橡胶林深处滚过来,撞在会议室的玻璃窗上,又弹回去,在红土坡的方向散成无数尖细的线,像永不停歇的风在撕扯什么。
老林的目光还钉在地图上的红圈里。那圈是杨杰刚才用红笔描的,墨水没干,在纸页上泛着油亮的光,把“废弃码头”四个字裹得死死的,像道刚凝固的血痕。他指间的烟卷早烧到了过滤嘴,焦黑的纸边卷着火星,烫得指腹发疼,他却像没知觉,任由那点红在指间晃,烟灰簌簌落在“妇女儿童”几个字上,把印刷体的黑染成了灰,像层没盖严的土。
邓班的狼牙吊坠悬在胸口,母狼的獠牙尖对着地图上的国境线,根部的血渍在灯光下泛着暗褐,像浸了血的蜡。他没动,左手的铅笔还停在狙击手部署的位置,笔尾的黑胶带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木茬——那是昨夜在红土坡写作战计划时,被他咬断的。
杨杰的断指按在“红蛇”的标注上,指腹的汗把纸页洇出浅痕,“蛇”字的最后一捺被泡得发胀,像条要钻进纸里的活物。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咚咚”的,和窗外的蝉鸣拧在一块儿,稠得像熬化的糖稀,把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搅得发黏。
不知过了多久,老林突然动了。指节捏着烟卷往烟灰缸里按,“滋啦”一声脆响劈开寂静,火星在瓷缸里炸开,又迅速熄灭,留下圈焦黑的印。烟灰缸里的烟蒂早堆成了小丘,有硬壳红塔山的短滤嘴,有薄荷烟的白纸卷,还有根没抽完的雪茄头——是上周缴获的毒贩私货,此刻被压在最底下,烟纸泡得发涨,像具蜷在土里的尸体。
“就这么定了。”
他的声音像从砂纸里磨出来的,沙哑却带着股斩钉截铁的沉。起身时,军裤的褶皱里掉出半片红土渣——是昨夜在红土坡沾的,和地图上“澜沧江”标注的颜色一个样,落在锃亮的地砖上,“嗒”地砸出个浅痕。
“技术科马上去办。”他抓过桌上的内部电话,指腹的老茧蹭过拨号盘,发出“沙沙”的响,“要微型摄像头,能藏在假牙里的那种;定位器得防水,江雾大,别受潮失灵。”听筒贴在耳边时,他眼角的皱纹突然舒展开些,却又被更深的倦意压了下去,“让老李带俩徒弟,给黑羊黑狼换衣服——衣服得沾点红土和鱼腥,跟他们平时那身味对上。”
挂电话的瞬间,他往邓班那边偏了偏头。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里钻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割出细痕,像道没愈合的伤。“调最好的狙击手。”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沙哑,多了点军人特有的硬,“要能在橡胶树上趴三天的,露水浸透衣服也不动的那种。”
邓班的狼牙吊坠晃了晃,獠牙尖的冷光扫过老林的手。那手上的青筋突得厉害,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十年前夺刀时留的,此刻正攥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狙击手:赵野、孙鹏”——那两个名字的笔画被他写得极重,笔尖几乎要戳穿纸页。
杨杰的断指终于从地图上抬起来,指腹的红土渣混着汗,在“红蛇”两个字上留下道暗褐的痕。他望着老林走向窗边的背影,看见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块钉在红土上的铁,而窗外的蝉鸣还在叫,像红土坡的风在催——催着他们把这场赌上性命的局,赶紧铺开来。
邓班的嘴角终于扯出半分弧度。不是笑,是绷紧的下颌线稍稍松了些,像拉满的弓弦泄了丝微的劲。那弧度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硬,左嘴角的纹路更深了些,那里藏着道浅疤——是早年在丛林演习时被蛇牙划的,此刻被灯光一照,疤里的红土渣泛着细光,像颗没化的血珠。
胸前的狼牙吊坠还在晃,母狼的獠牙尖扫过战术背心的织带,发出“沙沙”的轻响。牙根部的血渍厚得像层漆,是常年被体温焐透的沉,此刻在顶灯的光里泛着冷,把“尖兵连”三个字的投影钉在地图上。“李凯的兵,都是铁打的。”他往地图东侧的山林画了道竖线,铅笔尖在“橡胶林”的标注上顿了顿,“去年在勐腊搜山,他们在三十米高的榕树上趴了整三天,露水浸透作训服,蚊虫往耳窝里钻,愣是没动过一下——最后把毒贩堵在山洞里时,枪管上还挂着橡胶叶的露水。”
指腹的硬茧蹭过“李凯”两个字的笔记,那名字是他昨夜写的,笔锋带着股狠劲,最后一笔的墨渍没干,被他此刻的动作蹭得发虚,像红土坡被雨水冲过的脚印。“他们的迷彩服能随光线变,趴在树杈上,远看就像块结了青苔的疤。”尾音里终于带了点温度,不是热,是淬过冰的韧,“枪管缠满橡胶树皮,连枪油味都能盖住,就等红蛇往圈里钻。”
杨杰的目光还粘在地图中央的“红蛇”两个字上。指节捏着的笔帽早被汗浸得发潮,红漆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的白,不是纯粹的白,是泛着灰的旧,像块被血泡透又晒干的布,布纹里还卡着点暗红的渣——是他刚才攥得太狠,指甲抠下来的漆皮,混着掌心的汗,在指腹凝成小团,像红土坡的血珠。
恍惚间,红土坡的风突然漫了过来。
是那截飘进橡胶林的红布条。霉斑啃透了布面,却偏偏让“辛”字的残笔更扎眼,最后那一捺断得像被生生咬掉的,断口处的布纤维支棱着,沾着点发黑的血,像道没愈合的伤口在渗脓。风卷着它往藤蔓里钻,被带刺的枝勾住半寸,布角扫过片橡胶叶,把叶上的露水抖落在红土里,洇出朵比指甲盖还小的褐花,像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
还有溶洞里的碎骨渣。卡在岩壁的缝里,细得像被碾碎的竹,骨缝里卡着红土和肉丝,被蝙蝠扇起的风一吹,微微颤。有截指骨滚到他靴边,骨尖的指甲没掉,粉白的月牙痕里凝着黑泥,撞在红土疙瘩上时“咔”地裂了缝,渗出来的血被风一吹,在土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像条没长全的蛇。
笔帽突然从指间滑了下,砸在“妇女儿童”几个字上,发出“嗒”的轻响。杨杰猛地回神,看见自己的断指正按在“蛇”字的竖钩上,指腹的汗把纸页洇出浅痕,那钩像条勒紧的绳,缠着红土坡的血、橡胶林的泪,还有那些没来得及喊出声的疼。
“这仗得赢。”他低声说,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狠,多了点涩,像红土渣卡了喉咙。断指在“红蛇”两个字上慢慢碾,把印刷体的黑磨得发毛,“不光是缴了那五十公斤货,得让刀疤陈知道,孩子的骨头不是能随便碾碎的,红布缠不住他们的罪。”
邓班的狼牙吊坠还在晃,獠牙尖的冷光扫过杨杰的断指。那截指骨的截面泛着汗光,虎口的燎痕裂开道细缝,渗出来的血珠沾在笔帽上,把剥落的红漆染得更暗,像给这场仗盖了个印——印里藏着四个字:讨个公道。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像红土坡永不停歇的风,催着他们把这公道,赶紧种进澜沧江的红土里。
澜沧江的水在夜色里泛着墨绿,不是透亮的翠,是像被揉碎的陈年墨块泡透的沉。江面上漂着半片橡胶叶,叶尖的锯齿勾着点暗红的渣——是上游红土坡冲下来的土,在浪里打了个旋,又被卷进深处,只留叶背的绒毛在水面颤,像只断了翅的虫。水流撞在码头的混凝土桩上,“哗啦”一声碎成白浪,又顺着桩身往回退,把桩根的锈迹泡得发胀,那些褐红色的锈像块吸饱了血的海绵,稍一晃动就往下掉渣,在水里洇出缕缕暗褐,像条没长全的蛇。
废弃码头的铁皮棚早被江雾泡得发酥。立柱是锈透的角铁,褐色的锈皮卷成小喇叭,风钻进去时“嘎吱嘎吱”地叫,不是顺畅的响,是带着金属摩擦的涩,像有谁在用钝刀锯着铁,每声都刮着耳膜。棚顶的破洞边缘卷着铁皮的尖,是去年台风掀的,此刻正对着江面,江风裹着水汽往洞里灌,把棚内的霉味吹得四散——那是铁皮生锈的腥混着老鼠屎的臊,还有点说不清的甜,是上游漂来的腐尸味,被江雾压得发黏,沾在皮肤上像层没干透的胶。
杨杰蹲在棚顶的破洞边缘,迷彩服的伪装网缠着半枯的水葫芦藤。藤上的绒毛沾着江雾的湿,蹭在颈侧时像虫爬,他却没动——左膝的护膝钢板抵着棚顶的破洞边缘,锈渣嵌进战术裤的布纹里,把“潜伏”两个字硌得生疼。右手的95式步枪枪管缠着红布条,是技术科用老粗布染的,红墨水没匀,布面上泛着深浅不一的褐,像没洗干净的血渍,边缘被砂纸磨得发毛,故意弄出点旧痕。布纹里还卡着点细沙,是从红土坡带的,蹭在枪管的防滑纹上时“沙沙”响,像在模仿红蛇枪布上的土渣声。
他的呼吸压得极轻,喉结滚动时带着江雾的凉。鼻尖离棚顶的破洞只有半寸,能看见洞外的江面上漂着个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的塑料绳缠着圈红——该是哪个毒贩丢弃的包装,被浪推得撞在棚柱上,“咚”地闷响一声,惊得棚下的几只蝙蝠“扑棱”飞起,翅尖扫过铁皮棚的底板,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有人在暗处翻找东西。
红布条在枪管上微微颤。风裹着江腥气往他鼻尖钻,那气味里混着点红土的涩——是从伪装网的水草里渗出来的,技术科特意往水草上撒了红土坡的土,说这味能骗过关,此刻和江雾的湿缠在一块儿,倒真像红蛇枪布上的腥,连风卷过的节奏都跟着像了。他的指节扣在扳机护圈上,虎口的燎痕被江风吹得发紧,那是昨夜在红土坡握枪时被火药燎的,此刻结痂的皮裂开道细缝,渗出来的血珠沾在布条上,把仿制的红染出点暗褐的真,像红土坡的血滴在了枪上。
远处的江面上突然划过道手电光,极快地闪了下就灭了。杨杰的睫毛猛地抖了抖,枪管跟着低了半寸,红布条的边缘扫过棚顶的锈渣,“簌簌”掉下来几粒,落在他的战术靴上——靴底的防滑纹里还嵌着红土坡的砂,和江底的泥混在一块儿,把“潜伏”两个字的影子,在铁皮棚顶压得愈发沉。
杨杰的断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截面的硬茧蹭过冰冷的金属,“沙沙”声里裹着江水的腥气。那硬茧是常年握枪磨的,掌心处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夺刀时被划的,此刻正硌在护圈的棱角上,把塑料壳压出点白痕。枪管缠着的红布条被江风扫得轻颤,布纹里的红土砂簌簌往下掉,落在棚顶的铁皮上,“嗒嗒”的像漏雨,混着江水撞桩的“哗啦”声,把棚下的动静衬得愈发清晰。
“红蛇大哥,您瞧这货——”黑羊的声音从棚下钻上来,带着股刻意堆出来的谄媚,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像块浸了油的布在蹭人。杨杰从破洞往下瞥,看见他正弓着背点头,油腻的颈肉堆出三道褶,汗珠子顺着褶缝往囚服里钻,把“073”的编号泡得发胀,“绝对新鲜,刚从冷藏箱里取出来的,您摸这箱壁,还带着冰碴呢……”说话时,他的手在银色冷藏箱上乱挥,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却不敢真碰,像怕烫着似的。
“少废话。”
一个沙哑的声音劈进来,裹着浓重的缅北口音,“货”字咬成了“霍”,尾音带着点烟草烧透的粗粝。杨杰看见棚下站着个刀疤脸,红头巾的一角垂在眉骨的疤上,那疤从眼角一直爬进衣领,像条没褪净的蛇。他的AK47步枪斜挎在肩上,枪管缠着的红布条比杨杰仿的更暗,布角沾着点发黑的渍,像块没洗干净的血痂。手指在扳机上敲得“哒哒”响,不是节奏,是漫不经心的狠,“‘白货’呢?别跟老子耍花样——上次在打洛,有个蠢货用洗衣粉充数,你猜他现在在哪?”
黑羊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
“带、带来了!”黑狼的声音紧跟着撞过来,抖得像被秋风扯住的破麻袋,气音多过实音,每个字都打着颤,“在、在那个蓝色箱子里……就、就靠墙放着,铝制的,带密码锁……”他的手往棚角指,胳膊抖得像根被风吹弯的芦苇,指尖的冷汗在空气里划出细痕,“您、您验验……纯度绝对够,比金三角的货还纯……”
杨杰的断指在扳机护圈上扣得更紧。棚下的霉味混着冷藏箱的冷气涌上来,冰碴子的腥气里裹着点红布条的土味,竟和红土坡的味一个模子。他看见刀疤脸的目光扫过蓝色箱子,红头巾被江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狰狞的疤,而黑羊黑狼的影子在铁皮棚的地面上抖,像两片被踩在泥里的落叶,连挣扎都带着股绝望的软。
枪管的红布条突然被风卷得掀起半寸,露出底下的冷铁。杨杰的呼吸压得更轻,喉结滚动时带着江雾的凉,他知道,好戏该开场了。
杨杰的睫毛上沾着江雾的湿,从棚顶破洞往下望时,伪装网的水葫芦藤轻轻晃,藤尖扫过铁皮的锈渣,“簌簌”掉下来几粒褐红的锈,像谁的血痂。七个戴红头巾的男人站在棚下,红布是发黑的暗,不是新鲜的艳,布角卷着毛边,沾着点暗红的硬渣——是血渍,错不了。那血渍早干成了深褐,像块浸过血的破布被反复搓洗,却总留着股洗不掉的腥,风一吹,红头巾的角往起掀,露出底下油腻的额角,汗珠在那里滚,像黏在猪皮上的水。
他们的AK47斜挎在肩上,枪管缠着的红布条比头巾更暗,布纹里嵌着些发亮的渣,是没擦净的血垢,被手指反复摩挲得发亮。有个瘦高个的布条松了,风卷着它往棚柱上撞,“啪嗒啪嗒”的像条被甩打的血蛇,撞得铁柱的锈皮簌簌往下掉,在泥地上积出小撮,像撒了把红土。
为首的刀疤脸站在最前,红头巾的一角垂在眉骨的疤上。那疤从左眉劈到右下颌,像被钝刀生生劈开的木柴,疤肉翻卷着,边缘泛着硬茧的白,最深处还卡着点红土——是红土坡的土,和杨杰指甲缝里的一个色。说话时,疤上的肌肉跟着抽搐,把那点红土抖得微微颤,像条正往肉里钻的虫。
“打开冷藏箱。”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没一点起伏,像块浸了水的石头砸在铁皮上。右手的食指在AK47的扳机上敲,“哒哒、哒哒”,节奏不匀,却带着股催命的狠,像在数黑羊的心跳。他的靴尖碾着地上的碎玻璃,玻璃碴嵌进胶底的纹路,发出“咯吱”的响,混着江风撞棚的“嘎吱”声,把棚下的空气压得发僵。
黑羊的手在抖,不是轻颤,是从肩膀到指尖的痉挛。银色冷藏箱的密码锁被他按得“咔咔”响,三次才对上数字。箱盖掀开的瞬间,他猛地往后缩,像被什么东西烫了手,油腻的颈肉堆出的褶里,汗珠子“啪嗒”掉在箱角的锈缝里,把那点褐红的锈泡得发胀。
“嘶——”
冷气从箱里窜出来,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像被撕开的冰,带着股铁腥的凉,在湿热的江雾里凝成白雾。那雾裹着冷藏箱的金属味往上升,钻到杨杰的鼻尖时,混着红布条的血腥,成了种发腻的甜,像红土坡腐叶堆里的味。
杨杰的瞳孔骤然缩紧。
箱子里躺着六个黑色塑料袋,不是规整的包,是像被什么东西揉过的蜷,袋口没扎紧,露出小半片青白的皮肤——是孩童的胳膊,细得像节没长粗的竹,手腕处有道勒痕,红得发紫,像被红布条缠过的印。皮肤表面凝着层薄霜,霜化了的水顺着胳膊往袋里淌,在黑色塑料袋上洇出暗褐的痕,像红土坡那些没来得及开花就烂在泥里的褐花,蔫得让人喉咙发紧。
刀疤脸的目光扫过箱子,红头巾的角还垂在疤上,那疤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条被踩住的蛇。他没说话,手指却在扳机上敲得更急,“哒哒”声撞在铁皮棚上,又弹回江里,惊得水面的橡胶叶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杨杰的断指在扳机护圈上扣得更紧,虎口的燎痕裂开道细缝,渗出来的血珠沾在仿制的红布条上,把那假的红染出点真的暗,像在给这幕无声的残忍,盖个血印。
刀疤脸的目光在冷藏箱里转了半圈,像条吐着信子的蛇。那目光扫过黑色塑料袋时没停,却在袋口露出的青白皮肤处顿了顿,眉骨的疤突然往上挑了挑,像块被火燎过的铁皮。他突然笑了,不是敞亮的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喉结滚出“嗬嗬”的响,像生锈的铁链在摩擦。
黄牙从唇缝里露出来,不是整齐的排,是东倒西歪的尖,牙垢厚得像层没刮净的泥,有两颗门牙缺了角,大概是被人揍的,缺口处沾着点暗红的渣——是刚才咬烟时蹭的烟油,此刻在江雾里泛着腻光。“很好。”他的声音裹着笑,却比刚才更冷,尾音拖得像条蛇信子,往黑羊的颈窝里钻。
右手突然抬起,不是轻柔的挥,是带着股狠劲的甩。红头巾的一角被这动作带得飞起来,扫过眉骨的疤,那疤上的红土渣簌簌往下掉,落在AK47的红布条上,把那暗褐的布染出点新的红。“搬‘白货’。”他没回头,声音却像鞭子抽在身后人身上。
七个戴红头巾的男人动作极快。不是慌乱的忙,是训练过的利落,靴底碾过铁皮棚的锈渣,“咯吱”响里带着股沉劲。两个人架起黑狼往蓝色箱子走,他的腿还在抖,被架着踉跄时,裤脚的红土渣掉在地上,和棚柱的锈混在一块儿,成了道褐红的痕。另外五个举着枪围上来,枪管的红布条被江风扫得轻颤,布纹里的血垢蹭在枪身的防滑纹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磨某种钝器。
杨杰耳后的耳机突然“刺啦”响了声。电流的杂音不是均匀的嗡,是像被什么东西咬过的碎,裹着邓班的声音钻进来——那声音比平时沉了半分,带着山地作战的沙,“各单位注意,目标开始移动,保持呼吸节奏,橡胶林的兄弟盯紧树冠,江面狙击手锁死船舷。”
电流声突然变尖,“刺啦”里混着远处的蝉鸣,像红土坡的风在耳机里打旋。杨杰的睫毛没动,目光还钉在刀疤脸的红头巾上,那角布正垂在疤上,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轻轻晃,像条吸血的虫在舔舐伤口。右手的95式步枪被他攥得更紧,仿制红布条的边缘扫过棚顶的破洞,蹭下几粒锈渣,落在手背上时带着江雾的凉,像谁的指甲在轻轻刮。
“白货箱子抬稳了。”刀疤脸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点不耐烦,靴尖踢在蓝色箱子的角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别他妈跟黑羊似的抖,掉了一粒,把你们的骨头拆下来补。”
耳机里的电流声突然弱了,邓班的声音更清晰:“杨杰,棚顶位置确认,等他们完全进入伏击圈——”
“收到。”杨杰的气音从唇缝里挤出来,没敢带多余的字。他看见刀疤脸的红头巾已经走到棚柱旁,那道疤在江风里微微抽,像条即将发起攻击的蛇,而自己枪管上的红布条,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像在和棚下的血布条呼应,只等一声令下,就把这江雾里的腥,彻底撕碎。
红蛇的人扛起箱子时,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块浸了水的硬木。冷藏箱的铝皮被他们的肩头顶得“咯吱”响,箱缝里漏出的冷气裹着股铁腥,在湿热的江雾里凝成白雾,沾在红头巾的角上,瞬间化成小水珠,把那暗褐的布洇出更深的痕。蓝色箱子是铝制的,边角磕出了坑,被两个人抬着走,箱底的滚轮早锈死了,在铁皮棚的地面上拖出“刺啦”的响,像钝刀在刮生锈的铁板。
他们的脚步砸在棚底的锈铁皮上,“哐当、哐当”的,不是整齐的节奏,是带着股狠劲的沉,每步都让棚顶的破洞跟着颤。有个瘦高个的红头巾没站稳,冷藏箱往旁边歪了下,箱角撞在棚柱的锈铁上,“当”的一声脆响里,杨杰听见箱里传来“咚”的闷响——像是什么软东西撞在了箱壁上,心猛地揪紧,断指在扳机护圈上掐得更狠,硬茧蹭过金属的“沙沙”声里,混着自己喉咙发紧的干。
刀疤脸走在最后,右手的AK47斜挎着,枪管的红布条被江风掀起半角,露出底下发蓝的枪身——是烤蓝工艺没处理好的残次品,却透着股杀过人的冷。红头巾的一角正卡在眉骨的疤缝里,风再大些,那角布猛地掀起,露出疤上翻卷的肉——不是平整的疤,是像被钝刀反复劈过的碎,最深的地方还嵌着点红土,是红土坡的土,被汗泡得发暗,像块长在肉里的石。
他突然停住脚。
不是随意的顿,是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整个身子猛地往上拔了半寸。脖颈的肌肉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红头巾被这猛地一动甩得更高,露出大半张脸——疤上的皮肤突然抽搐起来,像条被踩住的蛇在挣,眼皮掀起时,眼底的红血丝比枪管的红布条更刺目。
目光扫过来了。
不是漫不经心的瞥,是像探照灯似的,从棚柱根往棚顶爬,掠过挂着的破渔网,掠过垂着的锈铁链,最后停在杨杰藏身的破洞上方半尺。江风正好在这时灌进来,掀动了伪装网的水葫芦藤,藤叶扫过棚顶的锈渣,“簌簌”掉下来几粒褐红的锈,像血痂似的砸在杨杰的战术帽上。
杨杰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喉结卡在喉咙口,像吞了块红土疙瘩,心脏“咚”地撞在肋骨上,声音大得怕被棚下听见。他的指节扣在扳机护圈上,硬茧几乎要嵌进金属里,仿制红布条的边缘被攥得发皱,红墨水染的布面蹭在枪身,洇出点浅痕,像真的在渗血。
刀疤脸的目光在破洞上方悬了两秒,突然往旁边移开了。
“走快点!”他猛地吼了一声,声音裹着缅北口音的粗粝,像块石头砸进江里,“磨磨蹭蹭的,等警察来给你们收尸?”吼完转身就走,红头巾的角甩在肩上,枪管的红布条被这动作带得飞起来,在江雾里晃出道刺眼的红——不是红墨水的假艳,是像被血浸透的沉,晃得人眼仁发疼。
杨杰盯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码头出口,红头巾的角最后在拐角处闪了下,像条钻进草丛的蛇。他慢慢直起身时,后背的伪装网勾住了棚顶的锈铁钩,水葫芦藤被扯得“哗啦”响,枯藤上的红土渣簌簌往下掉,落在95式步枪的枪托上,和江雾的湿混在一块儿,凝成小泥团。
耳后的耳机又“刺啦”响了,老林的声音带着股烟味的沉:“狙击手已就位,橡胶林的伏击圈布好了,杨杰,跟紧他们,保持五十米距离,别让红布条从视野里消失。”
澜沧江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江水的腥气往他脸上扑。那腥气里混着点红布条的味——是棚下真布条的血腥,还是自己枪上假布条的红墨水味?杨杰分不清,只觉得这风像红土坡的风,带着股催命的劲,往骨头缝里钻。他紧了紧手里的枪,仿制红布条的边角扫过指尖,粗糙得像红土坡的沙,仿佛在说:别急,账得一笔一笔算。
脚步轻踩在棚顶的破洞边缘,他像只猫似的滑下去,战术靴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只有伪装网的水草蹭过铁皮,“沙沙”的,像红土坡的蛇在草里爬。
杨杰的指尖蹭过袖口的红布角,那布是粗麻的,被汗水浸得发涨,纤维的纹路像无数细小的钩子,嵌进掌心的老茧里。半朵石榴花的针脚早被江雾泡得发僵,本该鲜红的瓣被红墨水染得发暗,边缘还沾着点技术科没处理干净的灰——是模仿溶洞霉斑的颜料,此刻混着他的汗,在布上洇出浅褐的痕,像红土坡那截真布条上的血渍,蔫得让人心头发紧。
远处的橡胶林像块浸了墨的绿绒布,在江雾里泛着沉暗的光。李凯带着尖兵连就藏在那片绿里,不是挺直的站,是像猎豹似的蜷在树冠分叉处,迷彩服的伪装网缠着橡胶叶和藤蔓,叶尖的锯齿勾着晨露,露水顺着网眼往下滴,“嗒嗒”落在他们的战术靴上,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最前面的李凯正趴在三十米高的老榕树上,左臂的护膝抵着树干的疤,那疤是被台风撕的,此刻卡着他的95式步枪枪管,枪身缠着的水草还在滴水,把“潜伏”两个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在腐叶堆里。
他胸前的狼牙吊坠正随着呼吸轻轻晃。那是头公狼的獠牙,比邓班的那枚更粗些,根部缠着三圈发黑的血绳,血早就干成了深褐,像浸透了血的树皮,死死嵌在牙纹里。獠牙尖没磨过,带着股原始的锐,此刻被树叶筛下的碎光一照,泛出冷白的亮——不是金属的反光,是像淬过冰的寒,顺着尖端正往下淌,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
杨杰能想象出他们的脸。李凯的眉骨很高,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像狼,左颧骨有道浅疤——是去年缉毒时被毒贩的烟灰缸砸的,此刻那疤该绷得很紧,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他身后的尖兵们也一样,呼吸压得像江底的暗流,睫毛上的露水不擦,蚊虫钻进领口不抖,只有握着枪的指节泛着白,把“红蛇”两个字,在心里碾了一遍又一遍。
风从橡胶林深处钻出来,带着树叶的腥气往码头飘,掠过高耸的树冠时,掀动了李凯胸前的狼牙吊坠。冷光透过叶缝晃了晃,像颗藏在绿里的星,照亮他嘴角紧抿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只有军人特有的硬,像红土坡的石头,任江风吹多少年,棱角都不会钝。
杨杰的指尖离开了红布角,掌心还留着布纹的硌。他望着橡胶林的方向,仿佛能看见那道冷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落在每个潜伏者的脸上,把他们眼里的坚毅,照得像即将出鞘的刀。这光里藏着红土坡的血,藏着溶洞的碎骨,藏着那些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的疼,正等着在某个瞬间,把红蛇的红,彻底碾碎在澜沧江的浪里。
这场仗,才刚拉开扯断红布条的裂帛声。
江雾正往橡胶林里钻,带着澜沧江的腥,缠在潜伏者的伪装网上,把“开始”两个字泡得发沉。红土坡的碎骨还在渗血——不是新鲜的红,是像被雨水泡透的暗,混在土疙瘩里,被夜风掀得翻了个身,骨缝里的肉丝沾着红土,像在无声地喊疼。澜沧江的浪还在舔码头的锈,桩根的褐红锈皮被浪啃得簌簌掉,落在水里时“嗒”的轻响,像无数双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在江底盯着红蛇的红头巾。
债要清,恨要焚。
红土坡的债,是碎骨堆里的乳牙、溶洞缝里的指甲、橡胶林深处那截缠红布的尺骨——每样都浸着未凉的血,今晚得用刀疤陈的血来焐;澜沧江的恨,是码头铁皮棚的哭、冷藏箱里的青白、江雾里散不去的孩童味——每缕都缠着未断的疼,今晚得用五十公斤白货的火来烧。血要烫过红土,把渗在缝里的暗全染成正红;火要烧透江雾,把缠在风里的腥全燎成灰。
风突然紧了,红土坡的碎骨被吹得滚了半寸,撞在块更大的土疙瘩上,发出“咔”的轻响,像在数倒计时的数。橡胶林里的红布条被风掀起角,露出底下绣了半朵的石榴花——是哪个母亲给孩子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血泡得发僵,此刻在风里颤,像只扑棱翅膀的蝶,等着看红蛇的红被撕成碎片。
潜伏者的呼吸压得更低,狼牙吊坠的冷光在叶缝里闪,像星星掉进了枪膛。他们知道,那些碎骨会在土里翻个身,等着看公道踩着红蛇的尸体来;那些红布条会被风掀起全角,等着看迟到的太阳把血痕晒成白——不是遗忘的白,是像孩童指甲盖那样干净的白,盖在红土上,盖在江雾里,盖在所有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光上。
夜风卷着红土的涩往伏击圈里灌,把“公道”两个字磨得发亮。这场仗,才刚到要见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