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序．离开前夜（2/2）
沈煜没有放。抬起眼看向斗笠下的阴影。“你到底是谁？”
药铺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嚣。
允堂的手在沈煜掌中微微颤抖，很是平静的回答。
“我是安远，这药铺的大夫。客人若是不看病，就请离开。”
“安远...好名字。但你不是。”
沈煜说完快速站起身，另一只手伸向允堂的斗笠。允堂向后退，但身后是药柜，手抓住斗笠边缘，想用力稳固住——
斗笠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
药铺里再次陷入安静。
晨光从窗缝照进来，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四年了，那张脸变了很多——瘦了，憔悴了，唇色淡得几乎透明。但那双眼睛没变。
是允堂。真的是允堂。
沈煜的手松开了，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椅子，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盯着那张脸，盯着那双眼睛，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
“真的是你...”
允堂站在原地，背靠着药柜。
“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允堂！你骗我，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
他的话断在这里。
因为他看见允堂冷漠锋利的眼神。
他见过这眼神，在南烁眼里，在南承瑾眼里，现在又在允堂眼里。
“为什么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还没死，然后呢？？让你趁机杀我？”
允堂向前走了一步，晨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沈大人，四年前我就死了。这不是你我说好的吗？当时你知道了，可还松了口气呢！现在的我只是青石镇一个普通大夫。这个答案，你又不满意了？”
沈煜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允堂，看着这个他也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觉得胸口一直纠结的情绪明了。
“可是...可是太上皇他...他这几年...”
“哦，我并不想知道你们的事。”
沈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好。很不好。你‘死’后，他就垮了。退位，离宫，四处游荡...，他是想来看看你曾经呆过的地方。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不信你死了，一直想找你没死的痕迹。”
“关安远什么事。”
“他来找你。从诰京到江南，一路走，一路看，不是在游山玩水，是在找你。他总觉得你没死，总觉得你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所以他不敢停，不敢回宫，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说不关你事？。”
药铺里安静得可怕。
允堂忽然双手抱住头。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虽然他没有哭出声，但沈煜看见有水珠滴落在地上，一滴，两滴，在灰尘里砸出小小的坑。
沈煜走过去，蹲下身，想伸手扶他，但手悬在空中，最终还是没有碰触。
只是蹲在那里，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蜷缩在破旧药铺的角落里。
“那又怎样，那又关我什么事，沈大人，还请你...不要告诉他。”
“什么？”
“不要让宫里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就当初我们交易说的那样我死了。你说的这样...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是...”
“没有可是。”允堂撑着站起身，脊背重新挺直。
“沈大人，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捡回来，不是为了重蹈覆辙，不是为了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是为了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这个要求，过分吗？”
沈煜也站起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挣扎和痛苦。
晨光越来越亮，从窗缝里涌进来，照亮空气中的尘埃，照亮药柜上密密麻麻的标签，照亮这间小小的、承载了秘密的药铺。
许久，沈煜缓缓点头。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斗笠，递给允堂。
“明日一早，太上皇会离开青石镇。往南去苏杭。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允堂接过斗笠，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竹编表面。他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那就...祝他一路顺风。”
沈煜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拉开药铺的门。
晨光涌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沈煜迈步走出去，没有回头。
门在身后关上。
沈煜站在柳树巷里，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灰蓝色的天空正一点点明亮起来。
而他刚刚又答应隐瞒了一个秘密，也埋葬了一个希望。
回到客栈时，南烁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坐在大堂里喝茶。
看见沈煜回来，抬眼问。“药买了？”
“买了。”沈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大夫开的方子，说是养肺的。”
南烁拿起纸包，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味常见的药材。
川贝、杏仁、百合...他点点头，重新包好，塞进随身的包袱里。
“明日一早出发。”说完端起茶杯，眼睛望着窗外。“这青石镇...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沈煜在他对面坐下，手指在桌下握紧。看着南烁平静的侧脸，喉咙发紧。
“太上皇，您说...人死了，真有魂魄吗？”
南烁的手顿了顿。他转回头看着沈煜，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如果有，允堂就能看见，看见...看见我...”他的话断在这里没再说，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茶。
这一刻的茶水很苦。
沈煜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木纹。
那些纹路交错盘旋，像命运，像人心，像那些永远都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