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潜龙欲归渊(2/2)
凌绝眼疾手快,在那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一股柔和却蕴含着不容抗拒意志的力量已然托住了凌啸凡。那力量并非单纯的灵力,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定鼎乾坤、抚平波澜的沉稳:“啸凡叔不必行此大礼。我虽为啸天先祖血脉,但初来乍到,对族内情势一无所知,日后许多事情,还需仰仗您和诸位族人同心协力。千万不可称我为少主呀!”
凌啸凡被这股力量稳稳扶起,依旧激动得浑身颤抖,用袖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却越擦越多,语无伦次道:“小子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能迎回尔等,是我旁支一脉……不,是整个凌家旁支,天大的幸事!是拨云见日之始!快,快请上座!您请上座!” 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凌绝让到了主位之上,自己则侍立一旁,激动与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重新落座,凌啸凡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了些许,但眼中的狂喜与看向凌绝时那近乎虔诚的目光,依旧炽烈。凌天羽见状,知道时机已到,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开始述说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真相。
“啸凡叔,您可知,我们此次外出历练遇险,根本并非什么意外!” 凌天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从九幽地狱吹出的寒风,让整个正堂的温度都骤然下降,“是凌天罡!他早已与执法堂的三长老凌啸雷勾结!故意将我们的行进路线,泄露给了黑煞谷的匪修!待我们与匪修拼死搏杀,突围而出,已是强弩之末时,那凌啸雷便假借接应之名,亲自现身!”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令人绝望的一幕:“就在我们心神松懈,以为逃出生天的刹那……那个我们一直尊称为‘叔父’的人!那个代表着凌家执法公正的三长老!竟……竟突然对我们突下杀手!狠毒无比地,废掉了我们三人的修为!”
他详细地描述了丹田被毁、经脉寸断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修为尽失、沦为废人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浸泡过。接着,他的语气转为一种带着震撼与感激的复杂情绪,述说凌绝如何如同神兵天降,如何以他们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无上神通,耗费了堪称海量的天地奇珍,不仅为他们接续了断绝的经脉,重塑了崩毁的道基,更是让他们因这极致的毁灭与新生,破而后立,修为境界反而更上一层楼!
听着凌天羽那字字血泪的控诉,凌啸凡脸上的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与一种深可见骨的无力感!他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因用力过度而毫无血色。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
“凌天罡!凌啸雷!!”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他们……他们竟敢如此!如此残害同族!丧心病狂!简直猪狗不如!!”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檀木茶几上!
“轰——!”
一声闷响,那坚实的茶几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强大的气劲甚至将地上的青石板都震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然而,这雷霆震怒之后,便是更深、更沉的无奈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颓然坐倒在椅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悲凉:“可是……可是我们能如何?嫡系势大,根深蒂固,掌控着家族几乎所有的资源与权力!更有那位……那两位已达战尊之境的老祖坐镇,威压全族!我们旁支势微,人轻言卑,拿什么去斗?若此事此刻声张出去,非但无法讨回公道,恐怕……恐怕立刻就会招致嫡系更疯狂、更不留痕迹的报复与打压!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他们统治的人存在!甚至会……连累凌绝你们的安危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凌绝,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寻回血脉的激动,有对增值绝身份的天然崇敬,但更多的,是那浓得化不开、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恐惧:“凌绝小侄!你回归之事,以及你为天羽他们疗伤、让他们修为尽复甚至更胜从前之事,绝不可声张!至少在你们拥有足够抗衡嫡系、至少是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前,必须秘而不宣!对外,天羽他们依旧是修为被废、苟延残喘的废人!嫡系那些人,为了维护他们那所谓的‘纯净血脉’与不可动摇的权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千年前,他们对惊才绝艳的啸天老祖如此!千年后,他们对稍有潜力、可能威胁到凌天罡地位的天羽如此!对你……啸天老祖嫡脉,他们更绝不会手软!只会更加狠毒,更加不择手段!”
凌绝面色依旧平静,对于凌啸凡这情理之中的激烈反应,他早已预料。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粗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啸凡叔放心,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刻锋芒毕露,无异于自取灭亡。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这个道理,我懂。”
见凌绝如此沉稳冷静,并未因身负绝学血脉而年轻气盛、冲动行事,凌啸凡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了一分,但眼底的忧虑,却如同院墙上蔓延的青苔,挥之不去。他沉吟片刻,道:“小侄能如此想,实乃我旁支之福。你们初来,对族内盘根错节的关系与眼下诡谲的局势尚不熟悉。当务之急,是先安稳下来。我在旁支区域最边缘,靠近西城墙根的地方,有一处闲置了许久的小院,虽然位置偏僻了些,胜在环境清幽,少有人迹,且自带一套不错的防护阵法,正适合您们暂时落脚,隐匿行迹。”
说罢,他不再耽搁,立刻唤来心腹凌山叔,低声而迅速地吩咐了一番,让其立刻前去安排打扫,并检查阵法。随后,他转向凌绝,神色郑重:“少主,请您和诸位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亲自去请几位旁支的核心管事过来,与您见上一面。他们都是我这一脉绝对可靠、可以托付生死的骨干,也是这些年来,与我一同在嫡系打压下,苦苦支撑局面的中流砥柱。”
凌绝点了点头:“有劳啸凡叔。”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在凌啸凡的引领下,五名年龄不一、有男有女,但眉宇间皆带着与凌啸凡相似的、长期压抑形成的忧虑与不甘,以及一种于困顿中磨砺出的坚毅之色的人,悄然来到了砺锋居的正堂。
当凌啸凡用依旧带着激动颤音的话语,郑重宣布了凌绝那石破天惊的身份,以及凌天羽三人修为被废、又为凌绝所救、并因祸得福的完整经历后……
整个正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五六名旁支核心,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变幻不定。先是如同凌啸凡初闻时那般,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瞳孔放大,呼吸停滞。随即,那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压抑了千年的狂喜!有人猛地捂住嘴巴,发出呜咽之声;有人眼眶瞬间通红,热泪盈眶;有人身体微微摇晃,需要扶住身旁的桌椅才能站稳。
“啸天先祖的后人!老天爷!您……您终于开眼了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向凌绝,老泪纵横。
“这……这真是……我辈千年夙愿,竟真有实现的一日?!” 一名中年妇人声音哽咽,激动得难以自持。
但,那狂喜的浪潮来得快,退得也快。几乎是下一秒,冰冷的现实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便如同附骨之疽,迅速攀上了每个人的脸庞,将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可是……可是凌绝小侄此时回归,福祸难料啊!嫡系那边若是得到半点风声……” 一名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忧心忡忡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羽贤侄竟遭此毒手!凌天罡、凌啸雷!他们这是要对我旁支斩尽杀绝,永无翻身之日吗?!” 另一人拳头紧握,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但那火花深处,却是难以掩饰的无力与恐惧。
“凌绝小侄回归,本是天大的喜事,是我旁支正统再兴之兆!但……但此刻元龙城暗流汹涌,嫡系势大,我们……我们拿什么来保护先祖遗脉?万一……万一被他们发现,千年前的悲剧,只怕……” 一位较为年轻的管事,声音带着颤抖,不敢再说下去。
“无论如何!既然凌绝小侄归来,我等便是拼却性命,也定要誓死守护他的安全!绝不能让千年前的悲剧,在他的身上重演!” 最终,还是一位性格最为刚毅的老者,猛地一跺脚,斩钉截铁地说道,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意外惊喜与恐惧不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冰与火,在这不大的正堂内激烈地碰撞、交织、翻腾,形成一种极其复杂而压抑的氛围。他们看向凌绝的目光,充满了激动、希冀,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绝世瑰宝、生怕其被狂风暴雨摧毁的、近乎绝望的担忧。
凌绝始终静坐主位,将众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他心中对凌家旁支如今面临的严峻处境,以及他们内心深处的欣喜、挣扎与恐惧,有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认识。
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并不快,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纷杂的议论与担忧之声,也随之平息。
他目光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旁支核心的脸庞,将他们的激动、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决绝,一一映入眼底。随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位长辈,兄弟。”
简单的称呼,却让在场众人心头一热。
“我凌绝,既然回来了,便不会畏惧前路的任何艰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字字清晰,“千年前的公案,先祖蒙受的不白之冤,还有天羽兄此番所遭受的背叛与痛苦,每一笔,我都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只属于上位者的掌控力:“但,匹夫之勇,于事无补。目前,我们需要做的,不是立刻亮出刀锋,与敌偕亡。而是隐忍!是积蓄!是如同潜龙藏于深渊,敛鳞爪,收锋芒,静待风云际会之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注入每个人的心中:“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终有一日,我们所承受的一切,都将得到清算!属于我们旁支的荣光与尊严,必将被重新夺回!这元龙城凌家,也终将拨乱反正,重现它应有的——清明与强盛!”
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没有空洞无物的许诺。只有平静的叙述,与那叙述之下,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与力量!
这番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定心咒,让在场众人那焦躁不安、恐惧彷徨的心,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沉稳得如同山岳般的少年,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带来最终黎明的深邃眼眸,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焰,开始在他们早已冰冷的心底,重新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随后,凌啸凡不再耽搁,亲自带着凌绝六人,穿行在旁支区域那愈发狭窄、破败的巷道中,最终来到了那处位于区域最边缘、几乎紧贴着高大冰冷城墙根的小院。
小院果然如凌啸凡所言,位置极为偏僻,四周罕有人迹,只有疯长的野草与攀附在城墙上的枯藤。但推开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院内却是别有洞天。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洒下大片清凉的绿荫。一栋雅致的二层竹楼临着一洼小小的活水池塘而建,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然游动。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环境确实清幽静谧,与院外的破败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凌啸凡亲自检查了院落自带的防护阵法,又再三、再四地嘱咐凌绝等人,务必深居简出,若非必要,绝不可轻易踏出小院,更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真实的身份与修为,一切起居用度,皆由他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暗中送达。
安排妥当一切,凌啸凡这才怀着激动与忐忑、希望与恐惧激烈交织的复杂心情,带着几位核心管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身影消失在巷道的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小院,彻底恢复了宁静。
凌绝并未进入竹楼,而是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楼前那方小小的水塘边。他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茂密的树冠,穿透了高大的城墙,遥遥望向元龙城中心方向。
那里,凌家本家的建筑群,如同盘踞的巨兽,在渐亮的晨曦中,显露出庞大而威严的轮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冰冷如万古不化的玄冰,深邃如吞噬一切的归墟。
潜龙,已悄然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