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不能混记(2/2)
消息一出,那几家闭门授课的府邸立刻坐不住了。
第三天下午,十七家士族联名递交申请,请求民录司派员观摩他们的“开放式课堂”,其中一家甚至附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悔学书》,声称“恐误儿孙前程,万不敢再蔽其眼”。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广汉郡,苏锦正站在一个驿站前,看着墙上那面“活政榜”,眼神里满是戏谑。
榜上几乎全是“正”字,好评率高得离谱。
驿丞满脸堆笑地陪在一旁,解释着自己如何服务周到,深得民心。
苏锦没说话。
她前几天就察觉不对劲,派人一查,果然发现这驿丞雇了几个乞丐,每天换着衣服来刷好评。
她也不揭穿,只是转头对亲兵下令:“传令下去,就说北边有大批流民南下,让他们扮成携家带口的商队,从这条路入境。”
接下来的四天里,一群群衣衫褴褛、推着沉重货物的“流民”涌入驿站。
他们要么嫌水不干净,要么嫌马料太差,还故意挑三拣四,稍有不顺就在墙上画个大大的黑叉。
那驿丞的好评梦瞬间破碎。
墙上的差评一条接一条,从“饭食冰冷”到“勒索草料钱”,旁边甚至有路过的百姓自发用炭笔注释上了具体的时间和细节。
第五天,苏锦看着那面几乎被黑叉占满的墙,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下令将整面墙用湿布拓了下来,连夜送往州府,并在拓片上附了一句极具苏氏风格的批语:
“好评可买,差评是风吹来的吗?”
州刺史收到这份“墙皮奏折”后,据说气得当场摔了杯子,随即将该县县令就地免职,并立刻上表朝廷,请求将“差评累计制”正式纳入所有官员的考绩硬指标。
风暴的另一端,民录司的密室里,阿依有了惊人的发现。
她在整理那些积压如山的《补过志》自首文书时,注意到一个反复出现的细节:许多官员在交代自己早年销毁罪证时,都提到一个前置步骤——焚毁“识字册”。
这些识字册,并非官学课本,而是他们私下允许或默许奴婢、佃农学习读写用的私抄本。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阿依脑中形成:压制书写权,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单一的罪行,更是一种系统性的、制造“记忆盲区”的手段。
你看不懂,就记不住。
记不住,罪恶便不存在。
她设计了一个“识字溯源测试”。
她从讲学堂找来一群刚学会写字的孩子,又从城外找来几位从未识字、但与孩子们经历过同一场旱灾的失学老农。
她让他们分别复述和记录那场旱灾的见闻。
结果令人震惊。
老农们的口述回忆,充满了“好像是”“大概吧”这类模糊的词汇;而孩子们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记录,却精确到了“饿死了三头牛”“张家阿婆哭了两个时辰”“官府发的救济粮里掺了三分之一的沙子”。
经过量化分析,儿童书面记录的信息密度,是成年人口述回忆的三点二倍。
阿依将这份报告的标题定为——《我们不是忘了,是没被教着记住》。
当这份报告与州刺史的奏折一同摆在林默面前时
州牧联席会上,气氛凝重。
林默站在大殿中央,声音清晰地宣布:“即日起,蜀中所有基层官署门前,必须设立‘双榜’。一为政令发布榜,一为民众评议榜。每日由两名讲学堂学生轮值抄录,汇总归档,直报国史院。”
“荒唐!”一名保守派老郡守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满脸讥讽,“丞相,这是要让黄口小儿监国吗?朝廷体面何在?”
林默没理会他的质问,只是淡淡地扫视全场,问道:“去年岁末,全境漏报饥荒八处,延误赈灾。若当时各县衙门口,有几个认字的孩子天天盯着,可会迟报一日?”
全场死寂。那名老郡守的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散会后,苏锦在宫门外被那老郡守拦住。
老人须发微颤,压抑着怒火,低声质问:“苏将军,你们……你们到底想把这个大汉,变成什么样子?”
苏锦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煞气。
“变成一个……谁都不敢再偷偷摸摸烧东西的地方。”
当夜,三更刚过。林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急报传来:三处边远县城的“评议榜”,几乎在同一时间遭人纵火。
然而,还没等林默下令,第二份情报紧随而至。
火势并未蔓延。
三处纵火点,火头刚起,就被守夜巡逻的学童们提着水桶扑灭了。
这些孩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自发地学会了轮流值夜,守护那些写满字的木板,就像守护自己刚刚萌芽的未来。
林默放下情报,走到院中。
夜风微凉,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知道,对方的反扑开始了。
旧的秩序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即使被割得遍体鳞伤,每一次挣扎也足以地动山摇。
这盘棋,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中盘。
黑暗中,无数只眼睛正盯着那些刚刚立起的评议榜,有的是愤怒,有的是恐惧,还有的,是更加冰冷和狠毒的算计。